七千记起来曾有一个从洛道逃难而来的男人在寺中短居了几日,那几日那个男人不断重复提起洛阳附近城镇村落因安史之乱而烽火连天,鬼哭兽嚎的凄厉景色:附近村落残毁,百无一存,路上若有运输米粮的车子,附近饥民便会一哄而上围绕着不愿走,原本热闹的村镇破损仅剩断壁残垣,路上随处可见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和发出最后声响的呜咽声,孤狼野兽,虎视眈眈,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只因执政者一念之差,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原本生前做恶之人若死当下地狱,如今上天终于公平一次,让所有人共入地狱!七千这一觉,睡的梦魇不绝,醒后看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恍若隔世。他静坐了会儿,待神志清楚了不少方缓缓起身,走出了厢房。待又路过正殿大门之时,他停身踌躇了好一会儿,却是仍未进殿,而是转身进了对面的厨房。
陆子息迷迷糊糊醒来,捋了捋汗湿的前刘海,大殿里烛光暗黄,众佛像影影绰绰,白日里看去慈眉善目的佛祖、菩萨们此刻面目狰狞,笑意破败。
陆子息站起身冷冷的看着这些同人一样表里不一的佛像们,嘴角紧绷,眼中冷意深重。她低头看了看仍在昏迷不醒的人,蹙眉走了出去。七千此刻正坐在屋顶上,右手食指拇指捏着一片竹叶旋转着。
陆子息出了大殿,在荒凉的庭院里转了一会儿,蟹青色的天空荡荡的,透着股肃杀苍寂的味道,却是难得宁静平和。她将寺庙逛了一圈,推开每个房间仔细查看,直至进了厨房,逗留了小半会儿随后空手出来。七千将手中的竹叶递至嘴边吹了吹,竹叶发出的轻微声响引得陆子息随声转身,她抬头,看着七千半晌,七千低着头仿佛很投入的吹着,陆子息摸了摸背上的棍子启唇叫道:“和尚。”顿了顿,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后又道:“我的朋友受伤了,你……唔,贵寺厨房里的吃食可否卖与我?”
七千过了几秒才静静抬眼瞥了她一眼,含着的竹叶发出幽幽的声音,陆子息睁大眼看着他,掏出一点儿铜钱,“可否?”七千点了点头,陆子息道了声谢,走进厨房端了碗饭出来。
在这乱世,能吃上白米饭足称得上人生第一件幸福快乐的事,陆子息咽了咽口水,蹲着去推仍旧昏迷着的人,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这人其实也只是路上捡到的,江湖人士,能尽一点儿自己的侠义仁道,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大功德吧?陆子息推了几下,见人仍昏昏的不曾醒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心中突然有点儿懊恼自己的多管闲事。行侠仗义也不必捡一个将死之人吧,她看看手中的米饭,又看看昏迷不醒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后还是挣扎着把碗放到了地上,这世道,平民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唉……陆子息内心叹气,挪了挪位置准备打坐恢复体力。
“贫僧那儿还有多余的吃食,这位施主想吃就吃吧。”平和稳重的声音倏然从背后传来,陆子息眉眼猛的一跳,攥紧了腰部的棍子睨视着后方,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贫僧略懂岐黄之术,施主若是信得过贫僧,厨房里应还有一些饱腹之物,施主不必客气。”
陆子息点点头,又猛的摇头道:“大师客气,我……”
“贫僧看这位侠士应是南疆五毒中人。”七千往前一步,打断陆子息的话道:“贫僧早些年时,因缘际会曾去南疆做客几月,看施主你的腰佩,大约是丐帮中人吧。”
陆子息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玉佩,不置可否。七千继续道:“五毒中人擅用毒,也擅解毒,我看这位侠士耳垂泛红,似是中了自家门派的仙引。”
陆子息探头定睛一看,耳垂处紫红一片,隐隐有薄弱的形状。
“施主先吃饭吧。”七千端起地上的饭碗,低垂的眼眸斜睨着地上昏迷的人一眼道:“我出去挖点药草,这饭他吃不了,施主吃吧。”
陆子息迟疑了一会儿,既不起身也不说话,耳中传来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响,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她心中摇摆不定,一面想吃一面又担心七千如此好心的用意何在,话又说回来,五毒?一听就很毒。她的肚子咕噜噜闹个不停,几番挣扎后,她才下定决心般去了厨房填饱了肚子。她总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这个和尚也怪怪的。
七千走出院子,胡乱地拔了几根草放在鼻下嗅了嗅,脑海里一会儿想起从前,一会儿想起方才,学佛数年,尽数喂了狗熊。他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远处显得灰蒙蒙的天,风中有水的气息,大概是远方在下雨,就像那美丽苍郁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潺潺流水声。
七千从前还没出家的时候,是江湖某大门派的长老之一,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少年人如此年轻就当了门派长老,所遭受到的非议与压力可想而知。他当时年轻气盛,听见了那些非议常常暴跳如雷,卯足了劲儿想要在某一天好好表现一番。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彼时七千所在的门派为扩大门派声望,在全国各地皆有进行弟子的招生与宣传,连南疆与巴蜀等地亦派了门下弟子前去,启料过了大约两月有余,派往南疆地区的弟子突然断了音讯,若只是这样倒也引不起什么翻天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