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老板就反应过来。
“啊,美女,你是说你之前问的照片上那个人是吧?”老板的手绕着头比划了两下,“长得很高,头发有点短,人看着话不多的?”
程树点点头。
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三个月前,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南京,想要找谭临。可是这城市这么大,六千五百九十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容纳着八百二十七万人口,在这其中找一个并不特别的人,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她想过在网上发求助帖,也想过打印出的寻人启事到处张贴,可是她到底不习惯做这种张扬的事情,临到要行动之前,方路南的一通电话拯救了她。
“弟妹,我想到一个事!之前阿临就说过,想要去南京的热河路看看!”
“嗯?”
方路南解释:“他觉得逼哥那首……那首叫什么来着的歌……啊对,《热河》!他觉得歌里唱的热河路就和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一样,不是因为那女人么……他就一直想去走走。”
方路南讨厌童苓,他把她的名字一律简化为“那女人”。
挂了电话,程树就在地图上搜出了这个地址。
这个地方在长江边,城墙外。
是民国时下关地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也是如今金陵最破败的贫民窟之一。
她找了一家很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他总会来的。
所以,她会等。
……
九月南京的空气格外清冽。雾霾还未推进到此,恍惚间让人回到六月的龙脊梯田。
程树的面前,包子店的老板手舞足蹈地描述。
“美女,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我之前啊还不相信你,想说这是个我从没见过的人啊,怎么可能会真的见到!没想到今天我还真的见到了!”
——没想到今天我还真的见到了。
程树的大脑恍惚了三秒,接上他的话语速极快地问:“今天什么时候?”
“就刚才吧……半个小时前?我不太确定。”老板皱着眉头想了想,“但应该就在你来不久之前!所以我记得还蛮清楚的!”
程树无意识地上前一步。她唇畔都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不拦着他。”
明明语气还像之前那样平稳,样子也没多大变化,可是她的眼神却莫名涌上了一种激烈、疯狂的情绪,像冠头岭台风来临前的山雨欲来。
将暗未暗的暮色里,老板被她吓了一跳,嘟囔道:“美,美女,你也没叫我拦着……”
程树打断他,问:“他往哪儿走了?”
老板往北边胡乱一指。
“那,那边。”
程树转头看去,红绿灯后建了一个商场,外墙挂满霓虹灯,明明应该是很热闹的颜色,可偏偏透露出一股子挣扎着的、笨拙的无济于事来。
她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钱,几乎是甩着放到了包子店门口的桌子上,趁着绿灯的最后几秒,匆匆穿过马路。
那张钱慢悠悠得飘到了桌上,老板低头一看。
——是一张一百块钱,红灿灿的,还沾连着豆浆的热气。
*
起初,程树以为谭临进到马路对面的这家商场里吃饭了。
下关地区的商场不多,过了挹江门的城墙,这边就是边缘世界。好不容易开始规划重建,这商场恐怕也是近两年匆匆忙忙兴建起来的,廉价、低档、随意。
从一楼到三楼,程树几乎冲进了每一家店里去寻找。找到三楼尽头的最后一家店,她怕刚才谭临去上卫生间错过了,又从三楼找回一楼。
就这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时间在钟表上一分一秒地走过,程树偏执地不想放弃,可是理智却在内心深处告诉她——
别找了,他肯定已经走了。
迟了,就迟了一点。
耳朵里的金属轰鸣声音又起来了,忽远忽近,像冰冷的骨锥一样敲击着神经。迟了,就迟了一点。程树想,今天也许找不到谭临了,明天也许也找不到,也许这辈子都找不到。
她不相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可她的悲观主义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她脆弱的头颅。
程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胡一民客栈外头的那个小平台上,栏杆向外倾斜,她往下直直坠落,坠落,坠落,迎接她的是无尽的虚空和飘渺,再没有人接住她,也再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来热河路等谭临的时候,是在自己心里划定了一个目的地的。现在这个目的地突然被抹去了,车窗上干净清晰,往外面看去,只有被冷雨拉长的街景,没有尽头。
一股独属于秋天的萧索微风吹了过来。程树拢起了外套,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商场里走了出来,站在马路边。
热河路上的车都开得格外横冲直撞些。
车流从面前疾速飞驰而过,夹杂着耳朵里定时而绵长的噪音,程树抬头,看见了马路对面的一团黑影。
对面是南京火车西站,程树在这里呆久了,靠想象就能描摹出它的样子。
落叶发黄,破败残旧,拐进去的巷子几近倾颓,是浦口火车站留在江这面的一段残骸。
在那里,人们缩在角落里晒太阳,狗在路中央奔跑,时间软绵绵、浑然无力地流过,也是这个城市的半道影子。
程树沉默着,转身离开。
才走出几步,她的脑子里突然掠过一道剪影,就像一道休止符闯入那金属轰鸣声中,她的脚步一顿,几乎在下一秒就唱出了声。
“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