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还像个野兽一样,不懂得什么是感情,只是亦步亦趋地模仿着人类的行动……”
可就是那样的他,却有人愿意对他温柔地微笑。祁征云凝视着陆攸平静的面孔,感到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咽喉。语言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具有自我意识般主动由音节组成字词、由字词聚成句子,迫不及待地涌出他的嘴唇,像清水流出被扎了一个破洞的袋子。他说下去。
“我带你到深海去。你给我允许……”
深度从未被丈量过的海底,光线只来自于那些飘飘荡荡的小水母。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却觉得一个人类的体温足以让那一整片海域的温度升高。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种过于纯粹的感情,称呼其为欲|望或爱似乎都并不符合。他离开过,远远地到处游荡,试图在睡梦中忘记,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原处。
遗忘而不曾相认的世界。弥漫着血液腥甜气息、一心一意追求着餍足的世界。虚假与真实界限模糊的世界。伴随着死亡,被永生所诱惑的世界。浪迹天涯的世界。还有这个,仿佛就是为了互相折磨而存在的苦涩的世界。
一口气地说下去,不管思绪是如何的混乱。或许有时候会有些语无伦次,祁征云却自己都没有注意。祁征云意识到,他原来也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比陆攸更早一步。
感到难以忍受,开始想要妥协,这正是陆攸期待的结果……一直以来处于被动的人,最终却成为了胜者。虽然这姗姗来迟的胜利,宛如无人享用的盛宴,只会带来悲凉的感觉而已。
在一切将要终结的现在,再将全部的前因和盘托出,还能够带来什么改变?祁征云不确定他有没有某一刻曾奢望过获得理解,对没有任何相爱记忆的陆攸来说,或许无论什么理由都无法消除他曾带去的恐惧和厌恶。连同提及未来和解的可能,都是对此刻自身的背叛。
实际上,比起仿佛想要通过展览痛苦而博得同情的倾诉,祁征云更想做的是询问——他脑海中盘桓着无数的问题,却不知道能向谁去寻求解答。即使回顾过去,也已经无法从那些变得模糊的来路中寻找到最初的心情。他们两人走入如今这样纠结的境况,到底是因为他的软弱和贪婪?陆攸的隐忍和固执?这个世界本身蛮不讲理的规则?抑或是那只在背后暗中推动剧情进展、为其中乐趣而沾沾自喜的手——
想要陆攸活着。想要陆攸爱他。想要弥补缺憾后完满的团聚。这些期待明明可以同时得到满足,为什么彼此纠缠在一起时,就会因为微妙的偏重差别而让结局背道而驰?
为了最终的幸福,在途中采用极端的手段是能被原谅的吗?为了期望中那个唯一的未来,提前消灭掉其他全部的可能性,这是被允许的做法吗——即使确知那必将是双方的幸福?
这些问题化作一声声轰鸣,雷霆与洪水摧毁世界时的声音,在祁征云的耳边回荡,每当他张口出声,仿佛都迫不及待要变为质问般的咆哮,将这可能毫无意义的倾诉打断——讨论更早坦白会不会改变结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即使他一字一句全都坦诚地说了出来,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陆攸也不一定能够听见。此时他还没有成为选民,作为任务的对象,不被允许知晓更上一层的世界的信息。
或许他此刻在喋喋不休,陆攸耳边的却是死一般的完全寂静,也不无可能……
但最终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说完了全部的过往。祁征云感到了不真实的干渴,以及等待宣判般的平静。他闭上了嘴巴,那些鼓噪不休的问题在这一刻突然全部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许多双漆黑的眼睛,与他一同忐忑不安地关注着倾听者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陆攸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打断他,没有给出任何询问或反驳,与其说是在静静地听着,或许根本没有听见才是更接近的事实。祁征云的手一直握在他手腕上没有离开,两人紧密相贴的皮肤因暖热而变得s-hi润了,仿佛被黏在了一起。这一刻的寂静让祁征云的眼眶开始有热意涨起,却又不像是眼泪将要在绝望中涌出的预兆。
他们的目光在黑暗中触碰了。祁征云知道陆攸一直听着,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他什么都没有问,却妄想得到解答,请求着那因他的作为而被掐灭在萌芽之前的默契,在这一刻奇迹般地醒过来发挥作用。
银蓝的微光在陆攸的眼瞳深处闪烁着,那或许是被冻结的情绪冰层的反光吧。他在数十秒漫长的沉默之后开启了嘴唇,在出声之前先轻吸了一口气。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在身体与沙发扶手之间的空隙中紧攥起来,掌心中传来了微不足道的硬物戳刺的感觉。
“所以……我本来那一天就会死,你是想要救我。”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异样;祁征云希望那是海妖梦境被强行破除的后遗症,而不是超过极限的j-i,ng神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感觉,“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们相爱的那个未来就会发生?”
祁征云是想要点头的,但某种预感让他迟疑了一下。陆攸唇边先前的微笑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隐去了,他的神情在肃穆中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