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时江三背了许多物事,提了盏风灯往回走,心下十分欢喜。山路边漆黑的树林里偶尔传出几声鬼泣般的夜鸟叫,穆天聪紧攥着江三衣角,一步不拉。江三一直在听声辨物,许久之后才发现徒弟已然拽住了自己手臂。想到毕竟是冬夜,江三停下来,除了件外衫罩在徒弟身上,又把徒弟的手握在了手心。黑暗里江三看到穆天聪眼睛明亮得出奇。
“师父,我以后都和您一起过年。”
江三想了想其实这也不错,于是点了头。
十、
这年穆天聪已长到十五,与江三当年不同,稚气已然褪却,粉团嫩脸长成面如冠玉,初现了俊朗眉目勃勃英姿。江三在心里很是满意,无论其他,小孩始终是他烧菜做饭给喂大的。师徒二人还是每日起床便过招,徒弟已经长大,过招时江三也放开了手脚,两人内劲十足,直惹得山中劲风频吹,不知情者还以为此山气象有异。
四年中穆天聪没有离开过,且愈发黏在江三身边,江三为此疑惑数次,小孩究竟长大没。
穆天聪十五岁生辰那日,穆家管事进山了,这是四年来山中石屋唯一的访客。江三略点了个头就带着张冷脸走开了,不过还是听到管事恭敬地称自己徒弟为少爷,他想了想还是没放在心上。
之后阔别的师父也回来过一次,出现地很突然,那时江三正持剑跃起,冲屋顶上的穆天聪刺去,过了两招回身,正好看到师父笑着站在庭院中央,江三心里是高兴的。师父上前作势要摸江三的头,江三闪身避开,师父收手讪讪道:“身法大有长进。”
“果然长大了,”师父接着对穆天聪笑笑,又转向江三,“乖徒儿果然没有辜负为师的嘱托。”
江三不禁嘴角抽搐,现在还叫乖徒儿未免太不合时宜,自己已经二十六了。
师父在山上待了一晚,整晚却只坐在石阶上,江三坐在他边上,没有人说话,直到天光渐明,山中朝雾氤氲。师父站起身来,往前踱了两步停住,转头看向江三:“乖徒儿,师父又要云游去。”
江三点点头,他知师父x_i,ng喜四处飘摇,谢武仿佛继承了师父的全部。
“为师总想起你还小的时候,那时候你就不哭不笑,为师当时甚为担心是不是没照料好你。”
“师父何出此言。”江三依旧表情欠奉,心里倒是暖的。
“乖徒儿,为师最放心的还是你,可惜为师没有惊世名剑能给你。”
心道自己也无意于此物,江三倾身朝师父行了大礼,师父摸了摸他的头便转身离开,江三立在原地竟觉得怅然,毕竟已然十一年离人去去来来。不过纵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也会守着山中不离。
片刻之后穆天聪从屋中走出,站在江三边上,十五岁的他个子已只差江三半个头。江三感到徒弟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皱了皱眉并没甩脱,过一会却又诧异自己何时已然惯于如此,不由得眉毛蹙成了堆。
“师父,我们也下山走走吧。”
江三侧身,穆天聪笑得乖巧,他想这样的小孩才算得乖徒儿。
师徒二人下了山,江三仍打算去官道边上那家小酒肆,穆天聪拉住他,颇有些神秘地笑笑:“除了此处,师父其实没到过镇上的别处吧。”江三不解,横了一眼过去,穆天聪并不多说,拉起江三往镇西边走。
镇子西边江三果然一无所知,此处河网密布,小船摇曳,船娘声音清越,小调拖了长尾音,甜美悠扬。河岸石砌窄道,却有店铺林立,行人三三两两,见江三师徒面生,不由多看几眼。江三垂着眼角攥起眉,穆天聪却不以为然,拉着师父沿河岸径直走,不多时便到了一酒家。
这酒家的妙处在于二楼,不大的楼面一半为过街楼,跨过窄河连着对岸房屋,半隔的雅间落于此处,窗下即为窄河,颇为别致。这时辰正当食客寥寥,师徒二人乐得清静。
吃完最后一尾河虾时,木楼梯传来沉重的响声,似是来了两人,上得二楼便在隔壁雅间坐下。江三听他们脚步扎实,料想是练武之人,并且武功不弱。
“四师兄,听说穆家少主早夭,为何师父此次还要派你我二人秘密查探此事?”
来人声音压得极低,江三还是听到了。
十一、
姓穆,江三不由倾耳。又听另一人答道:“六师弟有所不知,那许是穆家放出的讹传。数年前我潜入穆家,偷见得消失已久的‘剑慑’傅谈,穆显与其交情深厚,傅谈行踪诡秘,带穆家少主藏匿也不是不可能。”
想不到师父在江湖上有这么个古怪的名号,江三不禁抽搐,只是此番对话听下来觉得殊为不妥,抬头却见徒弟笑盈盈地正给他盛百合枣泥羹,眉毛挑得有些高。枣泥羹清甜可口,用完之后,两人靠着窗台,喝茶并眺望脚下的河水,水中隐隐夹了桂花香,许是上游栽了桂树。
隔壁二人不多时便吃完走人,半晌,江三料定他们走远才道:“绕路回山,不宜久留。”
穆天聪却道:“师父喜欢吧,下回想来再来。”
江三慢慢地点了头,他并不特别在意刚才那两人,只是觉得这两人背后有更大的麻烦,不过他现在不会去深究,等麻烦真找上门来,全部收拾掉即可。回去的路上,穆天聪解了江三最大的疑惑:“师父,前回您吩咐我一人下山采买,而后便四处逛了逛,才寻得那酒家。”
“正职不务,沉湎玩乐。”
“师父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