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新志打趣道:“子安,原来侬会说上海话啊。”
“怎么不会,我在上海菜市场买菜,阿姨都要给我搭根葱啊。”两人顺势说起本帮菜里各种好吃的,席上才有了点热闹声息。
霍子安没听见先前的对话,感觉到气氛奇怪,给由良辰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由良辰只是摇头。
饭局结束后,霍子安和由良辰把他们送上车。
子安妈妈抱了抱子安,又抱了抱由良辰,对他们俩道:“两位小朋友,今晚谢谢你们了。”
霍子安笑了:“妈妈,我已经长大成人,这里的女孩子都叫我大叔啦。”
子安妈妈摸了摸他的头:“你头发白了,也是我的小朋友。小朋友啊,有不能解决的事情,一定要找大人帮忙啊,知道不?”
霍子安和由良辰对望一眼。由良辰轻笑:“我们应付得来,别担心。”
子安妈妈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们,过了片刻,什么都没说,上车离去。
两人走去大餐厅时,霍子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由良辰:“没事。”
“没事?刚才吃饭的时候,孔姨的脸色非常不好,由大爷一晚上没说话,你告诉我没事?”
由良辰停下脚步,简短地把教授大嘴巴的话说了。霍子安脸色一沉,后悔没有跟他们交代清楚。
由良辰却道:“就是这么点儿小事,他们睡一觉,醒来就不记得了。”
霍子安摇头:“我从没见过由大爷不说话的样子,刚才吓得饭都吃不下了。”
由良辰笑道:“你那么不经吓吗,我爸喝多了就那状态,睁着眼睡觉。说不准他压根儿没听到那句话——就算听到了,他也不懂。”
霍子安寻思,由大爷要真懂得那么复杂的单词,确实也挺匪夷所思的。他牵着由良辰的手道:“你看过李安的《喜宴》吗,电影里那一对,以为父亲听不懂英语,其实父亲的英语很流利。你说大爷会不会有你不知道的隐藏技能?”
由良辰乐了:“我爸连26个字母都搞不清楚,我们的店名芝麻绿豆蒜,就是他开始叫的,他说一串儿洋文,看着就不踏实。”
霍子安自我安慰:“嗯,大爷应该不会往那方面想。”
两人手牵手,都确信他们的推想是对的。慢悠悠走到了广场,两人就看见由大成拿着大斧头,站那儿等着。
两人全身一震,吓得松开了手。由良辰:“爸……你……你干嘛?”
由大成看了看他们,然后转头对着大槐树道,“前阵子下大雪,把木台子压歪了,我上去收拾收拾。”
由良辰制止道:“上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清,明儿我上去收拾。”
由大成不干:“我带着灯呢,你甭管了。”
两人走过去,哄劝由大成回家,但由大成不知道是不是酒没醒,脾气变得执拗无比,无论怎么劝说,就是一定要爬上树。
由良辰无奈,只好夺过了他的斧头。由大成被激怒了,瞪着大眼睛道:“快还我!臭崽子,无法无天了这是。”
由良辰举起斧头,突然使劲地把斧头砍进了树下的泥地。啪的一声闷响,斧刃深入了乌黑的泥土里。这动静太大,由大成立马就怔住了,连霍子安都吓了一跳。由良辰冷着脸道:“您现在回去,木台子我明儿会上去修理。这树,您以后别爬了!”
由大成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眼角和嘴角慢慢下垂,最后头也低下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身在这广场上,天黑得发红,商店和餐厅发出了他不能理解的光和声。他的眼里都是茫然。
他认栽了,叹道:“好,好,你自个儿弄吧。千万别忘了,一定要修好,掉下来可不是玩儿的。”
他不再看儿子一眼,更没理会霍子安,独自走回胡同里。
两人重重地吁了一口气,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是由良辰先开口:“我们回餐厅。”
霍子安同意了,刚走两步,却又不放心地回头道:“斧头拿走吧。”
第二天一早,由良辰到底还是爬上了槐树,把木台子修理巩固了一遍。完事之后,他坐在了台子上,俯视底下熟悉的餐厅和胡同。
以前包子铺还在时,这时间点底下已经热闹了起来。白烟袅袅,邻居们一边买包子馒头,一边侃大山。老太太坐在门口扒葱扒菜,小狗和小崽子陀螺似的乱跑。遛鸟的、下棋的、晨练的、遛弯儿的……这一切都跟炊烟一起消失了。这里的餐厅热闹到半夜,现在已经筋疲力尽,街坊们不知道是搬走了,还是另有据点,也不在这儿活动了。
甚至是由良辰自己,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也已经很久没爬上大槐树。之前是腿受伤了,后来是太忙碌——但更主要的是,他对这孤独的空间不再需要。连他自己都变了,他怎么能祈求这里永不改变呢?
只是,他仍然感到了烦躁。他从没跟霍子安说过,比起精明的孔姨,他更担心的是父亲。孔姨是个懂得顺应时势的人,她的强硬也是应着势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扛,什么时候该收;所以她才能在胡同里积累那么多房产财富,也因此,这么多年来,由良辰才能跟她此消彼长地玩着控制和反控制的游戏,维持了关系的平衡。
但父亲,他没有回旋余地。他的世界非常小,小到只有那一片院子、几条熟悉的胡同,他的宽和仁厚,全部都是基于这片小天地的平和上。由良辰知道,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