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图索带着妻儿先离开了。赫伦打算等卢卡斯病好之后,再找辆马车赶往卡普亚跟上他们。
病倒的卢卡斯有种别样的脆弱。
他被偏高的体温烘懒了,眯缝着眼,金发软塌塌地贴着前额,脸颊烧得红红的。他的身上缠了两层羊毛毯,像一只硬邦邦的木乃伊。
那种隐蔽的柔弱完全释放了,好象他掩饰得很好的软弱性格在生病时蹿出来、占据上风。他的野性,他的力量,此时也都消弭了。
赫伦搬把椅子坐在床边,抱着双臂。他没打算说什么软言慰语。
“你耽误了我们一天的行程。”赫伦居高临下,微微上翘的尾音颇为调侃,“如果我因此而错过神明的庇护,蔑视疾病的你想怎么弥补我?嗯?”
“很抱歉……”卢卡斯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嗓音更为嘶哑,像被千钧重锤袭击过。
赫伦摸摸他的额头,“老天爷!你的额头就像刚出炉的烤猪皮一样滚烫!”
他想了想,从衬衣里拎出一个青玉,挂到卢卡斯的脖子上。
“这是在神庙供奉过的护身符,可以远离疾病、增长智慧,是我母亲为我求来的。”赫伦说,“现在,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卢卡斯的呼吸短促一下,暗沉的眸色亮起来。他的左手滑上胸膛,握住那颗青玉制成的护身符。
赫伦将丝巾浸泡在雪水里,叠成方块放在卢卡斯额上。
“我可不怎么会照顾病人。”赫伦拭去他鬓角的汗水,“你知道,我可是一个强势的主人!”
“当然不是。”卢卡斯虚弱地笑笑,“您是一个温柔的主人,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贵族。”
赫伦用湿毛巾擦他的脸和脖子,“出于人性,我想我有必要照顾你。这具强悍的角斗士的身体,不应该像软弱的老鼠一样死去。”
“没有您的允许,我是不会去死的。”卢卡斯看着他,“我答应过您。”
赫伦对上他的目光。
那湛蓝眸子里的黑瞳孔倏然放大,也愈发幽深了。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因为生病而罩一层朦胧的雾气。这一瞬间,赫伦砖红色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象悬浮在海洋上空的一轮红日。
“卢卡斯,你的眼睛真漂亮。”赫伦赞赏一句。
卢卡斯别过脸,那对钻石般璀璨的眼眸也阖上了。他翻个身,将固执的后背留给赫伦。
“转过来。”赫伦有点烦躁,“奴隶是不能背对主人的。”
卢卡斯只好翻回来,满脸通红,有种硬汉不该有的忸怩。他的额发将烘干的丝巾打掉,遮挡住他大半只眼睛。
赫伦把他的额发推向后面,摸一摸他的额前,又浸湿了丝巾贴在上面。
卢卡斯一直从眼缝里盯着他。
他看似霸道实则关心的举动,全部被卢卡斯收拢入眼。这入眼的过程,持续不过一弹指。
可只要这一眼,卢卡斯就把他从皮到骨通通看透了。
赫伦坐回椅子,双腿随意地交叠,拿过一本羊皮卷。
“我带了书卷过来。”他展开它,“现在看来是明智的,我可以不用浪费时间。”
他面对卢卡斯,静静地看起书来。
他背对着马赛克壁画。壁画上的女神从神域之门中走出,她光芒四射,引得大地为之震动,草木灵物生机勃勃地生长。
在卢卡斯的视野中,赫伦恰好挡住了女神的位置。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神域之门中,手捧一卷羊皮书。头戴桂冠的小天使亲吻他翘起的脚尖,砂糖白的云浮在上方,后面是错落交织的墨绿色树林。他砖红色的身影象一笔极浓的朱砂,嵌进那个不加雕饰的世界。
卢卡斯攥紧了护身符。
赫伦看得入神,突然笑出声:“‘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要驶向哪个码头,那么任何方向都会是错的’……哦,这个比喻真是太不妙了!”
“您在看修辞学?”卢卡斯问。
“嗯。”赫伦点头,“是尼禄曾经的导师写的。他受万人追捧,可我觉得这个比喻不具备说服性。很多扭转局面的决定,都是在无意识的瞬间立下的。他以偏概全了。比如说……”
他顿了顿,“当初你愿意葬身于狮口之下,为我填补钱财上的窟窿。”
“我倒觉得有些道理。”卢卡斯说,“就算是无意识的决定,也是情绪长久积累的产物。人做的任何决定,都有驱策它的原因,即使是在瞬间做出的。”
赫伦收起羊皮卷,若有所思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愿意为我而死?”
卢卡斯静默了很久。他的双颊通红,眼中血丝尽褪,金睫毛间夹一片纯蓝的海洋。他压着眉锋,嘴角缓慢地上弯,眼神十分祥和,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哄天真单纯的小孩。
“因为我的一切,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您。”他给出了答案。
赫伦撇了撇嘴,“这真是个没有新意的回答。”
卢卡斯注视着他,无声地微笑起来。
到了中午,赫伦决定自食其力做午饭。
他为了消遣,曾跟家里的厨师学过烹饪。他会煎制鱼肉和面饼,也能烤出带果酱的面包,还会调制酸酸甜甜的蔬菜沙拉,味道不算上乘,倒还算不错。
居屋里有房东提供的食材,石炉石锅之类的一应俱全。
他将切好的洋葱片码齐,鱼肉用肉桂腌渍、在橄榄油里打个转再蘸面粉。他哼着民谣,懒得穿什么围裙,番茄汁溅到衣服上也不在乎。葡萄酒从网纱过滤,又加了点蜂蜜。他洗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