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安排我随他而走了,我于是与华仲他们殷殷道别,并说时辰已到,不能与他们多处了。
他自称鱼慕古,气魄豪迈,颇有燕赵慷慨悲歌之感。行了一日一夜,便见远处营寨林立,门口兵马来往驰突,颇有气势。
“岂独临城细柳上,塞落桃林之下。”我不由得脱口而出,比之周亚夫的细柳营。
“哈哈。”鱼慕古笑道,“仙人谬赞了!”
鱼慕古让我骑马先行,直入中军帐下,有人为我们牵马。入了帐之后,见到里面挂着一幅山川地势之图,倒是比我画的准确的多。旁边的陈设倒是简单得多,主座一把椅子,一个案台,旁边两排矮凳。
“仙人请!”鱼慕古恭敬的对我一指主座。
我不去落座,见只有我与他二人,便道,“鱼将军做的好大事啊!”
鱼慕古洒然一笑,“我能在兴兵之际得遇仙人,真是上天祝我成就大事。有仙人在,何事不可为。”
我道,“你我私底下,就不用称呼我为仙人了,或是说我是仙人使者就好了,反正我与你圣城,一直都是机缘巧合。”
鱼慕古不是迂腐的人,当下一笑置之。
我坐在下边,道,“我倒不知道这不归军是你们鱼家的。”
“先祖本是庶出,随母程姓入杨素府中随他征战多年,不归军便是先祖所创。后来先祖建了圣城,复了本姓。”他侃侃而谈,“先祖在日,日日以一统天下为念,可惜李阀气候已成,不得已才隐居下来。如今李阀无道,天下大乱,而我不归军已达上万之众,无敌于天下,正是我鱼家兴复之时。”
鱼慕古说完仰天大笑数声,招手让随从进来,“仙人一路劳顿,且先休息。军营一律从简,仙人勿要介怀。待我攻入龙城,那时再好好款待仙人。”
我也确实有些疲惫,到了一处营帐内便睡去,醒来时外间已然昏黑。有随从让我沐浴更衣,那套着装,和我昔日穿的差不多,出去赴宴,底下又是一众人口呼“神使”,只可惜身边少了云韵兄妹和程琳。
军营之中只有舞剑射箭,没有女人。他们习惯了杀戮,比输赢都是拿俘虏的人命在比。我坐在上位,静静的看着,不置一词。等散去之后,回到营寨,鱼慕古前来拜访,滔滔不绝自己的策略,自己如何围困龙城,再直捣蓉城。鱼家几代经营,他自己又常带人亲自打探消息,对时局把握的丝丝合扣,一应虚实也了如指掌,举手投足都是舍我其谁的霸气,谁也不怀疑他能赢。
“既然你已胜券在握,我便告辞吧!”
鱼慕古一怔,愕然道,“神使说笑了,神使此来定有深意,我是浅薄之人,怎知道天命,还望神使在旁时时提点。”
我道,“你说你看不破天命,我也看不破。我一直不明白我何以在此,遇见了你,仿佛明白了点。只是我说出来,你未必会听罢了!”
“还望神使说的透彻点。”
我笑笑,“我说天命让我劝你回圣城,你肯回去吗?”
鱼慕古苦笑,“如今已然是箭在弦上,还望神使见谅。”
我想起了韩公,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鱼慕古忽道,“你可知不归军的来历。昔日杨素用兵,但凡兵败而回,尽皆屠戮,往往斩杀数百人,全军悚然,无人不拼死一战,故而胜多败少,天下无敌。先祖在杨素麾下多年,深的其用兵之法,故而挑选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磨练其心智。那时不归军不过二十人,十二岁随先祖从军,各个杀人如麻,终生不娶。”
“那时天下大乱,各路豪杰割据一方,先祖凭着不足百人的不归军在蜀地建立一份基业,凭的就是敢作敢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死何足道哉,但忧功名不显罢了!我自幼困居圣城一隅之地,习兵法,练武艺,所为何事,正是期待英雄有用武之地罢了!如今李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群豪并起,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岂能瞻前顾后,畏缩不前,辜负平生所学。”
我道,“为你平生所学,便将性命托于白刃之中,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纵然你一路夺得天下又能如何?”
鱼慕古昂然道,“成就秦皇汉武一样的功业,向北吞并突厥、高句丽,向西破吐浑谷、吐蕃,大军开赴西域,击败大食国,振我国威。”
我道,“纵然你一时得逞,威加海内,但你死后,百年后天下如李唐般分崩离析,子孙为人屠戮,又有何用?”
他道,“那终究是百年后的事,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
“鸟执琢人肠,衔飞枯枝上。然后知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想起一句诗,道,“你麾下不归军杀心过重,真杀的中原无人,千村万落生荆棘,你又凭什么扬威域外?何况杀了这么多人,必失民心,真的无愧于心吗?”
鱼慕古道,“古往今来,天下大乱者多有之。西周后诸国争霸五百余年,至秦始皇一统天下,二十年后刘项并起,天下又乱。王莽、董卓乱汉,匈奴、鲜卑、羯、羌、氐大乱天下,至隋末大乱,均是死伤累累,然我中原人士生生不息,乃天道循环,此上不愧天。而秦失天下,能者得之。我不归军征战四方,无人能敌,一旦平定天下,那时四海晏平,百姓自可安居乐业,此下不愧黎庶。”
巧言令色,鲜仁矣!我想,难怪不归军随强却成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