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沧海稍稍打量了眼前两人的打扮,道:“我名沧海,敢问两位大侠的大名是?”
“在下宿冬尘,这位小辈名叫云清。”宿冬尘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计沧海。
听宿冬尘此话出口,计沧海的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一片阴影,立刻又换回了笑脸,只是那抹笑容已皮笑肉不笑。原先欢迎、热诚的笑容已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勉强的笑容,压抑着震惊、诧异,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丝惶恐。
宿冬尘与云清心中却是十分谅解,对计沧海的情绪变化见怪不怪。名盛江湖的飞贼百里无窗宿冬尘,在富贵门户的眼中自然如同阎王一样,避而远之都来不及,何况当面互道姓名?
一阵死寂后,宿冬尘才微笑着开口道:“在下来得冒昧,无心叨扰,就不久留了。”言下之意,是知道计家与他们盗贼一流的格格不入。宿冬尘自然不怕被这帮人押送官府,当他说要走,即使扬州城里外满布官兵,出城也是轻而易举。
“不。”计沧海却立刻伸手拦住,正色道:“刚才十分冒昧,得罪了宿大侠与云少侠。”此话一出,原来已转身要走的两人,才又止住脚步,计沧海续道:“计某虽耳闻大盗百里无窗宿冬尘以及无痕风云清两位的大名,却也深知两位并非一般的偷儿。两位在江湖中劫富济贫的美名,令计某人景仰。计某既非恶富贪官,便不会成为侠盗的眼中之物。更何况,就算两位带走计某毕生的积蓄,发给贫苦百姓,计某也与有荣焉,绝无怨言。”
一番话说完,背对着众人的宿冬尘与云清,面上虽纹丝不动,心中却感动不已。这一番话语中,两人已可明白计家绝非寻常大户。扬州城内耳传计家乐善好施、慈悲心肠,今日亲身经历,感触更深。
整理了情绪,宿冬尘、云清两人一交换眼色,便一同转过身来。宿冬尘拱手深深一揖,感慨道:“人都说计家老爷慈悲心肠,宿某今日一见,当真敬佩无比。”
云清在一旁跟着拱手笑道:“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计沧海和气的说道:“方才计某失态之处,也请宿大侠与云少侠莫要见怪。”
客套一阵后,计沧海将两位请进厅堂,计天奇跟在后头,阿福已在厅内沏好一壶龙井。四人坐定位后,阿福给人一一上了茶,正待说话,却听见堂后头一阵一阵的大呼小叫。
“疼死了!还不快拿药来!”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计天奇的大舅,何锭渊的声音。
只见何锭渊一边嚷嚷,一边迈过门槛从后门走进厅堂,左手揉着腰,右手抚着脸颊上的乌青。然而一见到厅堂上正坐着计沧海,那股无赖脾气立刻挫去了一大半,转头一看到宿冬尘与云清也在,更是面如死灰、抖似筛糠,如见了阎王一样,夹着尾巴拔腿就跑。
“叫二位见笑了。”计沧海苦笑着,用眼神指了指何锭渊逃跑的方向,续道:“何锭渊是贱内芊芊的弟弟,暂居于寒舍,他的毛病,计某是知道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宿冬尘也了然于胸,只是微笑颔首。涉世未深的云清却接了话头,不冷不热地笑道:“可辛苦了计老爷。好个无赖投靠到姐夫家,也真是够出息的。”
计沧海脸色青了青,才叹道:“他本来也是个老实人,读过一阵子私塾,也曾做过买卖。但是自从贱内芊芊嫁到我计家后,他便觉得自己高不成低不就。十年前投靠过来后,一直是这模样,计某多少也有点责任。”
云清出身贫贱,自然不懂富贵人家话中的无奈,正又要开口,看见宿冬尘使了个眼色,只好默默闭上嘴。宿冬尘对着计沧海微微一笑,点头道:“计老爷仁慈心肠,也未见得是坏事。”
计沧海笑了笑,打量了宿冬尘略带风霜的面容,道:“别老爷老爷的,计某差两年才届满不惑,跟宿大侠应该差不了多少。”
“宿某三十有二,云清小我十岁。”宿冬尘报了年岁,又转了话头道:“计大哥年纪轻轻,却持家有道,成为扬州首善,实属不易呀。”
“虚名罢了,哪及得上天下闻名的宿大侠呢!”计沧海哈哈一笑,见对方省去了客套,又抹去了不愿多谈的话题,那长久经商的海派个性也就显现出来,朗笑道:“计某只是办些叠砖盖瓦的买卖,维持家计罢了。”
两人谈得投机,可苦了无缝插针的云清,只能东张西望的看厅堂中的珍宝。柜上摆着一座玛瑙观音坐莲台、一对鎏金牡丹瓶、三只琥珀猕猴像、四颗灵璧洞天石,每样摆饰在涉世未深的云清眼里都未曾见过,可是以往见过的宝贝与这些一比,都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寻常物。而一直盼着能和宿冬尘玩耍的计天奇,早已打起瞌睡。
直到计天奇的鼾声渐大,计沧海才板起了脸,道:“阿福,把少爷带回房内休息吧。”又拱手对着宿冬尘道:“今日小犬失礼,容我叫厨子准备好酒好菜,明日午时再邀宿兄弟与云少侠光临寒舍,还请务必赏脸。”
一番谈话后,宿冬尘也对计沧海颇有好感,便爽快答应道:“明日午时,宿某一定准时赴会。”说完,便与云清两人让计沧海送到门口,直到两人都从馬廄领回了马,计沧海才拱手作别。
刚道别不久,憋上好半天的云清才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计沧海听到宿前辈的名字竟不害怕,也是咄咄怪事。”
“他是善人,行事又光明正大,何必怕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