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太子刹那间就来了精神,自屋顶上一跃而下,收拾形容整装上马,绕过长街正正经经地敲开了苏宅的大门,含笑道:“有军务请教先生,不知先生此时可有空?”
梅长苏自然是有空的,萧景琰执意与他并辔共行,一路出了城门越行越远,到了城郊巡防兵营处才停下。梅长苏翻身下马,一手握着马鞭晃了晃:“军务?”
萧景琰正经颔首道:“城郊巡防,护卫金陵第一道防线,自然是军务。”
梅长苏哑然失笑,也没有说什么,他服下冰续丹两月有余,药性让他精神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依稀有了昔日的风采。梅长苏抖开手中的长鞭,在空中随意挥舞了几下,划出清脆的声响,抬步自顾自巡视起了这处军营来。
萧景琰歪着头看他,不自觉的嘴角含了笑意。他实在是喜欢极了这样神采飞扬的梅长苏,一笑便能扫尽天边阴霾,让他心里也变得明亮畅快起来。
这处军营是萧景琰亲自督查整改,梅长苏跟萧景琰绕着军营前后走了两圈,也并未发现什么异端。他如今身体的确是好了许多,轻装简行,依稀有几分当年林殊小火人的模样,走了一圈下来还出了微微的细汗。
梅长苏把手中的长鞭对折插在腰后,军营后有道小溪潺潺流水,他信步走上前蹲下身洗了把脸。萧景琰守在旁边,等他抬起来脸便用手巾给他细细地擦拭,梅长苏在他手下呜咽了几声,满足地蹭了蹭。
萧景琰索性便挑了块干净石头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糕点来。梅长苏甩了甩发丝上沾到的水珠,接过来笑着道:“太子殿下是来郊游的么,倒是准备的齐全。”
萧景琰笑了两声没有答话,梅长苏接过来扒拉了会手里的油纸包,拿了块梅花糕塞到嘴里,站起来笑道:“这是静姨的手艺吧,你倒是会挑。”
站立起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心里一沉,这两个月来久违的晕眩感席卷而来,梅长苏往前跨了一步站稳了身形,才勉强将那份突然其来的虚弱感压了下去。
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快。他算准了冰续丹药性失效的时间,无论如何还不到此刻。梅长苏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萧景琰有些担心地从背后追上来:“长苏……怎么了?”
突然之间便好似寒风凌冽了起来,梅长苏只觉得周身刻骨的风顺着轻便的衣物灌进了心口,连牙齿都开始格格打颤。他勉强笑了笑,露出几分满不在乎的神色来:“我能怎么?走罢,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
他一向善于克制自己的这具身体,走出几步终于也将这份不适感压低了几分。萧景琰有些担忧地问了几句,又被他挡了回去。两人一路说着话,又绕回了先前出发的地方。
轻风席卷了一地的落叶,赤色的骏马在原地有些不耐烦地扬着蹄子,萧景琰走过去解开缰绳递给梅长苏,笑着道:“你养的马,倒还真是个跟你一样的性子。”
梅长苏微微笑了笑,这马是当年林帅还在时的坐骑生养的小马驹,他和萧景琰一人得了一匹,纵然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它们倒还是养到了今天。
他有些怀念地贴着骏马的面颊蹭了蹭,笑道:“你养了十数年,我倒不好意思说是我的马了。”
萧景琰低下头笑了笑,忽然极认真地向着他道:“是你的便是你的,放在我这儿再久,都是为了能有再给你的一天。”
初冬的风尚有些寒冷,凉风吹过萧景琰的鬓边,他随手拂了把发丝,自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细巧的盒子来。
梅长苏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里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静静卧着,色泽光润却时有年月,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护养多年的东西,一刹那间,他便心如明镜。
他终于知道萧景琰今日这一番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涩,却并不想去追问萧景琰这一番称的上是犯傻的举动,只是紧紧地握着盒子,半晌才举起来笑道:“这是你欠我的。”
身形瘦削的淸隽公子在风中含笑而立,狭长的双眼明亮亮闪着光。梅长苏今日未曾玉冠束发,只十分随意地将发丝束在脑后,更自有一番潇洒风度来。萧景琰本有些紧张地垂着头,听到这句话神色莫名的一动。
他慢慢地扬起个笑来,笑容里满是释然和开怀,忽然张手将梅长苏拥进怀里。
是……我欠你的,隔了一辈子,我仍是欠你的。
梅长苏有些措手不及,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想让他放开,打算说点什么话来安慰或是打趣一番这头水牛,却觉得一阵刺痛从心口传来。
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不过片刻寒冷便深入骨髓遍布全身,他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灼烧,四肢百骸皆是密密麻麻地痛苦,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忽的跪了下去。
耳边是焦灼的呼喊声,梅长苏却觉得什么也听不清,他手中的珍珠顺着未曾闭好的盒缝滚落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挣扎着去捡,喉头一口鲜血终于抑制不住,猛地吐了出来。
色泽润白的珍珠浸在黏腻的鲜血里,梅长苏睁着眼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他努力将染了血的珍珠握在手心,眼前开始出现大片的黑斑。
他忽然想起蔺晨对他说的一句话,梅长苏,你运气不好。
的确是运气不好。临近昏迷的那一刻梅长苏紧紧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角,有几分茫然地想到。
死是最容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