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怎么一踏上路,就变得遥远非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过于孱弱,或者营养供应不足而导致的疲惫,窦怀准忍着晕眩的恶心感走过大半路途之后,终究撑不住一个晃神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因为身后敏感的地方因热水的刺激而产生的战栗和刺痛。短促地呻吟一声,窦怀准睁开眼睛,他正站在一个大木桶里,下半身被温暖的清水包裹,一只手在帮他清洗这具肮脏的身体,而另一只手则有力地环过他的腰,给他坚实的支撑。光裸的后背有棉布温热的触感,侧眼,是一个男子英挺的侧脸轮廓。
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男子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双眼有着宽容的温柔:“希望你不会介意。”
怔忡过后,窦怀准微微点头,垂下眼:“阁下如何称呼?”
“彦卿。”
“窦怀准。谢谢你救我。”
“当时看你摔倒在路中间,我的马差点踏过你,便顺手把你带上了。”顿了顿,彦卿微微笑起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想到洗干净了之后……这么漂亮。”
彼时窦怀准还不知道这具身体生前的纠葛,更不知道彦卿与他的关系,否则他一定不会在彦卿身边呆那么久,久得都快忘记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第一眼得到的认知,只是专心地自我麻痹,以为能这么简单地过一辈子。
当时窦怀准听漏了两个字:还是——“没想到洗干净了之后还是这么漂亮。”
阎辕澜莫名地觉得焦躁,好像做什么事都变得不顺心起来。最近他常常反复回想起那个人倔强不肯服输的眼神和那只将凌厉刀锋对准自己心脏的白皙修长的手——窦怀准。
那双手曾经像溺水般尽力攀着他的脊背,曾经捧起一杯热茶递送给口干舌燥的他,曾经端着碗一勺一勺耐心地给他喂药,曾经为难眠的他摘折下一支月桂放在床头……最后,也是它,把致命的一刀扎进自己的身体。
那人总是任性、甚至肆意妄为的,而自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几乎事事都顺着他,竟到了只要看着他嬉笑怒骂的生动表情便觉得满足的地步;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会忘掉所有算计和阴谋,鲜血和杀戮,全心全意享受他的纯粹和坦诚。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错了。窦怀准不是坦诚,只是把绝望埋藏得太深,连他都难以觉察分毫。
窦怀准是唯一可以让他展露温柔的人,他不忍心对他像对其他床伴那样狠厉,冲撞不留情面只是为了宣泄yù_wàng。他愿意将自己的柔情和体贴悉数付与窦怀准,看着他餍足的双眸流光溢彩,拥着他单薄但不柔弱的身体,因他只属于自己而感到一丝得意。
他在床上从不曾对他狠过,除了最后那一次——在那把尖锐的匕首插入他胸膛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占有他,疯狂地任凭胸口的热血大片奔涌,到了对彼此都绝情的地步。
明明是要杀他的人,之前居然能不动声色潜伏那么久,对他关怀备至、事无巨细,不,正因为最终的目的是要刺杀他,所以才会在他身边忍辱负重那么久。
久得他以为他真的是爱着他的。
苦笑了一下,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主语和宾语分别指代的是他们之间的哪一个——也许没有区别。
所以当窦怀准背叛他的那一刻,他疯了般难以自持,竭力想把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倾泻。
他不曾在床上唤过他的名,就像那人也从来不称呼他的名一样,即使是在欢爱的顶峰他也只是叫着尊主,而已。
但是不说,并不代表不想,不知道。
好像只有如此,窦怀准才可以对他这般狠心和决绝,才可以仿若毫不犹豫地下手。就像忘了之前所有的欢好与喜悦,所有的对白与情话,所有的拥抱与亲吻,忘了从前所有的含情脉脉与相思。
可是过于受刺激的阎辕澜也忽略了一件事,以窦怀准对医术的钻研和了解,不可能错刺在离他心脏一厘米不到的地方。
猛然惊醒的时候,窦怀准像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身上的薄衫被细密的汗珠浸湿,身旁的彦卿因他的动作而醒,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又是噩梦?”
窦怀准轻轻摇头,下床打水,脑子里却不断翻腾,梦里的那个人……
最近他总是频频做梦,而那些梦好像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梦里残存的情感如此炽烈而绝望,仿佛深植骨髓般让他感同身受。
自从彦卿把他带在身边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和彦卿住在一起。彦卿是个商人,家业大得窦怀准啧啧称奇,几乎在江南的每个城镇都有他的店铺分号,所以他们从不愁吃穿用度住行。跟着彦卿奔走各方处理要事,也增加了很多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偶尔出现一些有趣的小插曲调节步调,这样平淡而惬意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窦怀准跟着彦卿学习记账、管理等基本技能,渐渐掌握了要诀,能够在店里独当一面。
直到某个白日,窦怀准心不在焉地走在街市上,看见一个算命的朝他招手。
本来窦怀准是准备无视之的,可是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算命人在他路过时说了一句话,他稍稍停顿了一下。
——“偿前世孽债,补因缘缺损,方可再得续缘之福。”
见他又要走,算命的补充道:
——“固无本我,自成一心,时机至始归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