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双手合十:“寺中不比山下,倒是叫七郎辛苦了。”
“这有什么苦的,一年的斋菜都吃过来了。”孙蓬随口一句,抬头看了眼边上零星走过的僧人,错过了谢忱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再回头,他突然发问:“大师是怎么遇上荀娘子的?”
谢忱的眼神有一瞬间冷厉下来,孙蓬一愣一时有些心惊:“后山有处大湖,芦蒲菱藕,黄甲紫鳞,青凫白雁,样样皆有风光也是独一处。贫僧偶尔会去湖边坐禅。”
孙蓬一听,当即便有些明白,那荀娘子多半和前世一样,也是逃出淫祠魔窟后,慌里慌张跑进了景明寺后山。
只不过,前世是他在后山无意间捡到了荀娘子。这一世则换成了谢忱。
“荀娘子昏倒在湖边,贫僧发现时,她已半边身子入水。若是一不留神滑下,只怕多半是要溺死在后山了。”
谢忱的话当时就让孙蓬在脑海中想到了那样的画面,顿觉头皮发麻。溺死的人,模样多半腹中难看,如果发现不及时,甚至还可能膨胀。
想到荀娘子的容貌,他只能庆幸,这一回谢忱发现的及时。
俏生生的姑娘家,若是溺水而死,只怕她的家人得知后,定然会伤心欲绝。
“荀娘子早已嫁为人妇,她是被她的夫君卖给了别人。”
谢忱的声音沉冷下来,孙蓬回过神,突然快走几步走近道:“太子私设淫祠,门下有专人负责为太子的淫祠掳掠拐卖少女。大师,你说,荀娘子这事会不会……”
他说话时,与谢忱凑得有些近。等说完话,自己才恍然发觉,嘴唇近得差点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垂。
“咳……”孙蓬后退一步,别过脸,“此事也是我偶然听了那么一耳朵,是真是伪有待查证……”
“十有八九是真。”
谢忱神色不变,转过身去,在孙蓬看不到的地方,一双凤眼中不带一丝温度,眉宇间尽是戾气:“荀娘子只怕是从淫祠逃生的。”
身后的声音没有了。
谢忱没有回头,只迈开步子往前走,不多会儿便又听到了追赶自己的脚步声。
永徽六年,他被迫从那个位置下来。做不成太子无所谓,哪怕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他也能安然自处。然而,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为了皇祖母的千岁安康,他无奈出家,遁入空门。
但,叫一个废物执掌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之位,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微微侧头,眼尾瞥见身后的少年,无声地握紧了缠绕手腕的佛珠。
他心无旁骛十二年后放在心头守护的少年,这一世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一切重蹈覆辙。
谢忱走的方向是女客厢房。论理,以他们的身份本应该避嫌,可荀娘子的身份太过特殊,有些事若是不直接询问,怕是中间会出什么岔子。
孙蓬紧紧跟在后头,不多会儿便到了女客厢房处。
冯姨娘的婢女就守在荀娘子房门外,见二人走近,忙不迭行礼。得了冯姨娘的回应,这才推开门放二人入内。
屋内,荀娘子抱膝团坐在床榻一角,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颤抖,依稀能听到抽泣声。冯姨娘则坐在床沿边上,一直轻声细语说着话。
“姨娘,荀娘子好些了吗?”
冯姨娘起身朝谢忱行礼:“没睡多久就醒了,之后一直哭,谁劝也不听。”叹了口气,冯姨娘把二人往边上引了引,压低声音摇头道,“只怕之前吃的苦头不小,方才银杏为她擦身,偷偷与我说,荀娘子的身上都是伤。”
孙蓬皱眉不语。
他怎么会不知道荀娘子身上有伤。前世他就托冯姨娘照顾过荀娘子,也是银杏告诉他们,荀娘子的身上有明显被人施虐的痕迹。
但他当时以为,荀娘子已经彻底逃离了魔爪,而那个来接她的人,是她真正的家人,是来带她回家重新生活的。
哪里想到,最后一次听说荀娘子时,是她带着怒意的指证,指证他和孙家为谢彰掳掠少女。她的证词彻底成了压死骆驼的的那根稻草,孙府除他之外,无人幸存。
孙蓬知道,孙府的事恨不得荀娘子。
说到底,是他错手将分明逃出魔窟的荀娘子,重新推进火海。她会选择指证,分明也是打从心底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丝毫不知一切都不过是误会。
“若是可以,贫僧可否请女施主将事情一一道来,届时也好为女施主寻求帮助。”
谢忱的声音彻底拉回了孙蓬走远的神思。回过神时,谢忱已重新站在床侧,尽管荀娘子看不见,他仍旧谨慎有礼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