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想?
他在不在寺里,与她其实已没了半分关系。
她初时还怨过他,在神仙谷的地牢里,又或更早以前,在谢倾眉的目光下。但是现在,再想起他,她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就好像心头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即令是赘肉烂肉,也是痛入心髓;可当这痛痛过了,新肉还迟迟不肯生长出来,于是便只能任它空在那里,灌着呼啦啦的冷风。
她掸了掸衣襟,垂眉敛目,推着柳拂衣的轮椅走入朝露寺。
“施主是来求签的吗?”一位圆头圆脑的小沙弥在门口迎着她道,“本寺的签,那可是一等一的灵验——”又看了看轮椅上的柳拂衣,话头知机地转了个弯,“尤其是那姻缘签,算一个准一个!”
柳拂衣微微笑了,“听来倒是有趣。”转头道,“小苏,你去替我求个签。”
苏寂蹙了蹙眉,便由那小沙弥领着走上前,在佛前的人山人海中找了一个签筒,跪在蒲团前静心诚意摇了三摇。
中下。
“算酬笑千金,赠歌百琲,尽成轻负。念风烟萧索,末路临歧,指天涯去。”
柳拂衣微微笑着,拈着竹签,对她柔声道:“你再给自己求一个。”
苏寂便又将那签筒摇了三摇。
中上。
“罗帷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人生在世,如墨在砚。一念成淖,一念成诗。”
苏寂皱眉,“这写的什么东西。”又抬头对柳拂衣道,“我手气太差……”
柳拂衣笑意盎然,倾身前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人潮涌动,他的笑容如一道温柔的泉,“走,我们去解签。”
那解签的老和尚桌前排了长队,全是痴男怨女的模样,苏寂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前面的男女依偎着喁喁窃语,只觉心里那一块空落更加难捱。
柳拂衣侧身看她,墨发散落眸前,他将手覆住她搁在椅背上的手,也不言语,只是这样看着她。
忽然一个黑衣人排开众人向柳拂衣急急走来。
苏寂失笑出声。
沈梦觉这样一副端凝冷酷的样子,搁在这热闹涌动的人群里,实在惹眼得好笑。
然而听到他对公子说的话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公子,宫中出事了。”他低身对柳拂衣附耳道。
柳拂衣的眉头稍稍耸动了一下,“送我回去。”
沈梦觉走到轮椅后面接过苏寂的位置,她的手便离开了公子的手。
“要不要紧?”她忍不住轻声道,“我也与你一同回去。”
“不要紧。”柳拂衣对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这签说的什么?好好排队吧。待你解完了签,我兴许便回来了。”
解签的老和尚眼角边带了一道刀疤,直耷拉下来,斜眼看她的时候便有了几分滑稽。
“这支签子中下,说的是人世繁华,施主却一人孤寂,到了极重要的抉择关头,却只能放弃而已。”老和尚叹了口气,“这若是测姻缘,恐怕就不太妙,若是测运命,倒还可以一看……”
苏寂又大大地皱眉,“你们庙里怎么会有这么晦气的签?”
老和尚睁圆了眼睛摇摇头,“晦气与否,哪里能从表面判得?这位施主风光无限,纵是孑然一身,也已成人上之人,亦不见得全然是晦气……”
苏寂不说话了。风光无限,人上之人,那不正是柳拂衣么?
可是……可是他的心里,却是荒芜一片。
她将另一支签子递了过去。
老和尚笑道:“这签便比方才那个要好些,只是姻缘之事朦朦胧胧,还需施主再加把力气。”
苏寂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了竹签,“我懂了,你不必再说了。”便转身举足。
沈梦觉素来神秘冷漠,也不知宫中到底出了何事、紧急与否,这在他的神情上自然是不会显露出来的。如是想着,她拢紧了衣襟便往外走去,心中竟有了几分急切。
走出朝露寺的红漆大门,抬首望见一轮残月,银辉冷冷铺洒在每一个走街串巷的人脸上。云翳遮来,月影微羞,风露冰凉,不知为何,阎摩罗那一日的神情却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
那么绝望的眼,那么幽深的眸。
却一言不发。
他为她承受了那么可耻、那么难堪的刑,却一言不发。
她苦涩地笑了。
公子……公子呵。
她的痛苦,阎摩罗的痛苦,乃至于赵无谋的痛苦,不都是拜公子所赐?
可是她此时此刻,居然还是在担心着公子的安危,她是不是魔怔了?
人潮汹汹,无意识地推搡着她的脚步。她心乱如麻,只想寻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了百了,便沿着墙根走,也不管方向。
月色凄凉,街道上积雪泥泞一片,她将手放在唇边呵了几口气,连带着眼眸中也升腾起一片水雾。耳边的欢声笑语好似都与她隔了一层纱幕,她在这一端,孤寂而静默地看着他们的快乐,她不能懂。
杀手是不过节的。
如此漫无目的、恍恍惚惚而行,竟行到了无人的河岸边。
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
她坐在河边石上,望向茫茫烟水,烟水无言,恰似一个人的眼神。
她时常觉得他的眼神像一条河,流动缓慢,却永无止息,将一切渣滓与光华都统摄了进去,却是那样地安宁淡静。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他那样安宁淡静。
所以……她侧着头,寥寥一笑。
所以他们才注定要错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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