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卖了,她哪能有什么办法对付舅母?
若说破罐子破摔去告个不孝忤逆要休妻之类的,单只舅舅这一关就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他既不会同意伤了舅母,二老也不会舍得让儿子受刑受苦。
外婆又含着泪道:“囡囡啊,衣服你就别洗了,手都冻成这样了,外婆去洗,啊,你先歇着,回头外婆找点柚子皮来给你擦手。”说着就要颤巍巍地转身离去。
宁青穹怎么能让她既烧饭做菜扫地又洗这外面接来的许多衣裳?忙拉住她,说道,“外婆,我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吧,我马上去洗,约莫两个时辰也就洗完了。”
“哟,还当人家是千金小姐呢,洗个衣服委屈她啦?”宁青穹和外婆一起转过头去,就见舅母正一脸嫌恶地拿脚尖踢开一根跌落在路边的木柴,那双涂了艳红丹蔻的手捏着一枚瓜子轻轻一磕,就发出嘎嘣的一声脆响。她朝宁青穹催促地努了努嘴:“还不快去洗?”
宁青穹并不如何搭理她,微微一低头就出去了。
舅母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瓜子壳划过一道嚣张的上弧线弹在柴房门框上,弹向了某个柴堆的一角,悄无声息地落地了。
冬日洗衣服并不是一种多么好的体验,尤其对宁青穹这种以前没怎么做过的人来说。但是哭过之后,宁青穹就感觉好多了。从前母亲在世时每常说笑一笑十年少,便是最后那些时日,沉珂在身,病痛折磨,她在宁青穹面前也常带笑模样,并不愿展现给她看自己为苦痛所扰的模样,道是最后的时刻,且将要去会她的父亲,自要笑着走,要在她心中留下最美的音容笑貌,往后她忆起但有欢声,无悲苦也。
也叫她日后时时开心,事事莫要太过介怀。
母亲自是知晓舅家情形,外公外婆是一点也压不住舅母,宁青穹且过得不会顺遂。但她一个孤女,家已被远在京城的父族牵连得抄了,身上只余几张母亲藏在她孝衣中给她应急并将来作嫁妆的银票,奶娘已经被舅母寻了由头遣回家去,几个丫鬟也都不知道被她发卖到哪里去了,她孤身一人又能住到哪里去?若是自己单去赁了一个小院子,且还要怕夜半被歹人翻墙进来劫了财害了命。
宁青穹重新坐回了水盆前,将那盆灰扑扑的水倒了,重新拎了水桶倒了清水进去,哗啦啦倾泻的水帘在晨曦下跳动,泛出点金一般的光泽来。也偶有水花溅出木盆,洒在黑色石砖上,顺着石沟流淌四溢,浸湿了石缝中那些沥沥的青苔。
在宁青穹左侧方,有一朵鹅黄的小花,这朵小花自缝隙中破土而出,紧贴石壁,越过砖台,在一片静谧的黑青中展开了一挺青绿蓬勃的枝叶,点出了绒绒的暖黄来。这暖色仿佛能将温度蔓延,一直延伸到宁青穹的冰凉彻骨的双手上。宁青穹把手指伸进水中轻轻往左侧方向一撩,水珠翻飞,噼噼啪啪地打在小花附近的砖石上,湿了绿叶儿,润了黑根地。又有晨光送染,刹那便绿芽荧荧,光点闪烁,愈显生机勃勃。
宁青穹边用皂角搓洗手底下花花绿绿的衣裳,一边看着那株小草笑了。她的手指又红又肿,但她好像一丝也不痛,一毫也不难捱了,提起衣裳查看垢处,又沉沉地压进水盆之中。
正是:衣似锦花水中荡,人如青枝迎风驻。但喜晨光递暖来,也把冰水作暖炉。待到宁青穹全部洗完,戳着晾衣杆一件一件晾晒好,业已是临近中午的时分了。在一片朴素清爽的皂角香中,宁青穹仰起头,眯起眼,仰望头顶暖融融的太阳,心中生出一种突突的期望。
只要在太阳底下,她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能被照耀到。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还会是。
她只保持着这个仰望的姿势片刻,就被她那有如从风烛残年中硬生生回返来的外婆打断了:“囡囡,晒完衣服了啊,来吃饭吧。”宁青穹回过头去,朝外婆露出一个拂风点雨般的清致笑容:“恩!”
第2章独往送净衣
外婆见她情绪尚好,也笑出了一脸的桔子纹,抬起枯槁的手朝她招了招,“快进来,饭已经给你盛好了。”
宁青穹走到饭桌边坐下,手上还冒着雾寒气,不敢直接去碰饭碗,取了帕子包在左手上隔热,才挨了上去,一股真切的暖融融从左手开始传递到筋骨,血脉,最后到达心里,宁青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她抱着热腾腾的饭碗,胃里很饿了,却有种吃不下去的乏力,才更加真切地感到了全身的疲劳。宁青穹端坐着吸了几口米饭香缓劲儿,才夹了一筷子青菜。
午饭并不如何丰盛。或者说,给宁青穹和外婆吃的已经不是那么丰盛了。舅母不会等她,已经带着表妹先行吃完,只留了些残羹冷炙给她们。是小半盘煸青菜,些许笋干蹄花汤残羹以及六七片炒地瓜,宁青穹孝中,自然只吃那两盘素的。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尽够了。宁青穹咬进去一片只有盐丝味儿的青菜叶,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又歇一息,总算找回了点精神气儿,捧着碗一口米饭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虽然舅母要骂她干吃饭不干活,但是她知道母亲是当着全家人面给了舅舅足够自己长到及笄的寄居费的,饭和菜,当然是能吃就吃,并不会真就被她骂得畏畏缩缩,好像真欠了什么似的。
至于中午并不到场的外公、表弟和舅舅,外公自带了干粮在山上挖药,表弟在城中的徽山书院念书,中午是不回来吃的。舅舅说是在找门路,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