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泊的家,青筠年少时去过一次,是栋南方豪宅,宅中仆人如云。
再次前去,不想已是十多年后,人生如白驹过隙,刹那间,真可谓“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抵达沈府,沈之泊唤出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妻子娇小温婉,儿子不过三岁,女儿八岁,都清秀可爱。
和同龄人相比,沈之泊算晚婚。当年华山亲友们遭遇的灾难,令他消沉多年,一度不肯成家。
三位友人间,无疑沈之泊是最幸福的,儿女绕膝,令人欣慰。
人活一世,总想留下点什么,总希望有人去传承一些东西,记忆也好,对古远的追忆也罢。
“青筠,这是长女,来,叫叔叔。”
沈之泊将女儿唤到青筠跟前,小女孩十分有礼貌的行拜礼,抬头脆脆喊着:“叔叔。”
“青筠,来,抱一下。”
沈之泊将儿子提起,放到青筠怀中。
青筠小心翼翼将这温暖柔软的小娃娃抱住,孩子很安静,只是用好奇的眼睛瞪着青筠。
“叫叔叔。”
沈之泊教着儿子。
小孩子十分听话,怯怯,n_ai声n_ai气喊着:叔叔。
青筠其实于人世间,也算孑然一身,但他也并不至于无亲无故。
此生,有太多遗憾,一度如此残酷,然而此时,青筠感受到了那丝丝入扣的温情与美好。
这才是活着。
☆、霁青15
年少的青筠,在城东柳岸和韩其鸣有三次随伴和一次离别。他忘不掉这个地方,杨柳依依,仿佛旧时光。
前往华山,本不用途径扬州,青筠却还是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流连。
抵达扬州时,已是黄昏,青筠入住东城柳岸旁的馆舍。这里专门招待过往商人,馆舍四周有勾栏,酒楼,商肆。
青筠装扮成杭州来贩绢丝的商人,在扬州,高丽商人不及明州普遍,反倒会引人注意。
商肆傍晚便关门,酒楼倒是灯火通明,还有那张绿挂红的勾栏,也是不分日夜。
夜间,青筠携带海棠沿岸游览,两人并无目的,趁着夜色遮掩,走走看看。水道中挤满画舫,歌女们唱着小调,富贾贵绅,文人墨客们觥筹交错。
主仆走至一座热闹非凡的拱桥,正好看到一艘楼船在此停泊,从船上走下一位高挑男子,船夫手中举火,正好映在他脸庞。这是一位非常英俊的男子,弱冠出头,有个强健的体魄,一身华服,腰间还别着宝剑,十分派头。
男子的眉眼异乎寻常的熟悉,青筠认出他来,这是韩霁景。
已是弱冠之龄的韩霁景,年少时的张扬消匿不见,显得沉稳内敛。他搀挽一位瘦弱女子下船,女子浑身风帽风衣,怀里紧抱着个婴儿。
女子低头背光,看不清她的样貌。
青筠的目光,从韩霁景身上移开,他想如果韩其鸣能活到弱冠,大概也是他这样的样貌吧。
这样想,心里竟觉得十分欣慰,仿佛韩其鸣真得还活着。他娶妻生子,过着富有且体面的生活。
他的一生,命运多舛,残酷异常,但他已能感受到这不幸命运里的一丝柔情。
“海棠,走吧。”
唤走四处张望,意犹未尽的童子,青筠想回馆舍,他觉得扬州此行,已是不枉。
独自前来扬州,拒绝了沈之泊陪伴的请求。也拒绝了在杭州久居的提议。
青筠是遭遇过迫害的人,无论皇权中心的人,是否还在盯梢,他必须谨慎,以免累及友人。
青筠在杭州沈之泊家只待了一夜,走得匆促。
深夜,四周逐渐寂静,海棠在别榻睡得沉,望着窗外的月光,青筠不免失眠了。
他也是在扬州遇到了卫淅,当时他入住的旅舍,可比现在寒酸多了。
窄小的卧榻,卫淅侧身躺在他身边,规规矩矩。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问此人,因何而爱,因何而抉择。
在他于扬州见到卫淅前,这人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也可算是位故人吧。
沈之泊在京城诊断的病人中,有位掌管京城刑狱的大臣,然而这人并不肯明确告知沈之泊,关于他想查找人的去踪,显然也不便说。
也许确实五载间皆在牢中,也许确实七月已得释放。也确实如沈之泊所言,茫茫人海何处寻觅。
他会在哪里?有没有可能在扬州?
青筠在扬州滞留二日,他俨然是位商人,往来商肆,留意着身边的行人。
如果能喊卫淅名字,回头便能看到他出现该多好。那些漫长年岁里的监视跟踪,日夜相伴,青筠无知无觉。
也许他,仍在京城。
从京城牢狱中释放,多年牢狱之灾,他身体会很差,恐怕也身无分文,难以进行长远的迁徒。
虽然风险很大,但仍需雇人去京城仔细寻觅一番。
这样想着,又觉仍有希望,青筠渐渐睡去。
在扬州城的同一个月亮下,明亮的月光透过馆舍的窗户照耀在青筠的卧榻。明亮的月光,倾洒在东城柳岸边上,夜深寂静的石拱桥上,它照s,he不到拱桥桥洞里无家可归之人及乞丐们的卧处。
卫淅躺在张破席子上,看着碧绿水域荡漾的月光。今晚不知为何,他的心情舒畅,身体上的病痛,有所缓和。
从京城来到扬州,卫淅花费一年的时间。在牢狱中他遭受过酷刑,使得他双脚变形,行动不便。年初他得以被释放,因为他即无价值,也不再有威胁。
这些年,他从不去思考,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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