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
但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
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骓马但鸣嘶。
——苏辙《怀渑池寄子瞻兄》
东京西城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苏洵、欧阳修、曾巩、范仁纯等,都是来给子瞻送行的。
“各位请留步。”子瞻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说罢,他翻身上马,收住缰绳,遥遥远望高墙后的东京城,笃定的眼神中有一种傲然的霸气。
冬日的暖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光芒闪耀。他扬起头,朗声道:“我苏轼一定会回来的!”
“驾~~~~”他骑着马扬尘而去。子由迎鞭赶上。
我抱着迈儿钻进马车,马夫“啪”的一声抽响马鞭,车子带着我们渐渐地远离了东京。
子由这一送,便送到了一百多里外的郑州。天色已晚,我们便找了家客栈歇脚。吃完饭后,二苏共一间房对床话别。子由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如今这一别,也许就是三年,兄弟俩应该会有说不完的话吧。
早年苏辙读到唐代诗人韦应物的诗“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夜雨对床,成为了二苏一生的约定。
客栈的被子有些单薄,我独自躺在床上,在这个初冬的夜晚,冻得无法入睡。不禁回想起了与子由的那些过往。
凤仙花丛初见时的欣喜与萌动,唤鱼池畔的惊愕与失落,初入苏家时的陌然与生疏,湖心月夜的无奈与释怀,清明细雨时的竹伞与温暖,步云阁的举杯共醉……
记忆中的画面,像浮雕一般在脑海里浮凸出来,串联成电影剪辑片断,伴着《秋风词》舒缓而哀怨的节奏,一遍遍地回放,带来隐隐的惆怅。
时间在变,空间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子由清澈的眼神和唇角那恬淡柔和的微笑。
他的笑容是我心底永恒的温暖,绝不会稍纵即逝。
八年,点点滴滴,如影随形。
他不经意间种下了一粒种子,经过八年的灌溉,发芽长大,酿成果实。我忽然就想起了一首歌,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畔你,飞向幸福的地方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以为已经沉睡的感觉,又在冬夜里惊醒。
他对我,我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是因为即将分别,即将失去,才想珍惜,才想再度拥有吗?
还是因为习惯无法戒掉?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一回头,一转身,他永远在一旁默默的守护着我?
剪不断,理还乱。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冬夜的冷风在窗外呼啸而过,掀开了窗户,啪嗒啪嗒作响。
我披上外衣,走到窗边,不经意地看见外面有一点白。掀开窗户,竟发现外面飘起了雪。雪花一片一片,在幽黑的夜空中静静缤纷,是一种凄凉的美。
“雪意留君君不住,从此去,少清欢”。我轻声诵出这句词,叹息在冷空气中化成烟飘走。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在我和子瞻斗嘴时帮我机智解围,再没有人会在我和子瞻斗气时从中斡旋,再没有人会在我闯祸后帮我收拾扫尾。
一别就是三年。没有视频,没有电话,只能依靠鸿雁寄书信来互通消息。
我一瞬间明白了“长安远似天”这句诗里所含的无奈与悲凉。
子瞻是很好很好的,我也很爱很爱他。但是他太不外饰,嬉笑怒骂表于形,会言语讽刺,会冷眼相对,太过锋芒毕露,有时难免让我觉得有一些刺激和压抑。
而子由不同,他温和而细腻,永远是轻声慢语。
一看见他,无须多言,只要一个淡淡的微笑,心就会变得很沉静,很安定。不会慌乱,不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