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苏水朝一直没露面,去过江心岛的几个连同魏大娘魏翩跹都没再见过,只有孙四壁铜浇铁铸一般定在岸上,风雨无阻看着船上。
刮风下雨的时候他撑把油纸伞,伞也像是铁骨的,于风中雨中纹丝不动。
晴天的时候他只怕坐久了也坐得有些无趣,有一日忽然拿出一把二胡,悠悠地拉了半天,曲子倒也不难听,只是听着凄清,还有好心人经过时候丢给他几枚铜钱。孙四壁第二天就不拉了,端了张矮几摆了一副棋盘放在椅子旁边,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人凑到跟前想看看,都让他瞪眼凶走了。
初五头几天时不时就抬眼看他,总觉得让他这么盯着别扭,而且都看不见他动弹,也不知道他怎么吃喝拉撒的。到后来一天天的也惯了有这么个人在跟前,还有小曲听,虽然就听了半天。
陆续有人到沿岸来,有不怀好意的深夜过来,让孙四壁给打走了。
有在近处缩头探脑窥视的,让焦重望领着人请走了。
这些大约都不是好人,还有仲崇堂的朋友远道而来看望他的,也都让孙四壁给拦下了。有人行了一礼就走,有人于岸上徘徊不去,还有就近住下从此长居定波湖时时前来探望的。没人能上船,侯府不放,仲崇堂也没有要见的意思。
大半时候他都睡着,小半时候他醒着,初五问起岸上来人,仲崇堂也说起过一些来历,寥寥数句就没了。跟着仍是要初五练功,一招一式地看着他练,一句口诀一句口诀地跟他拆解。初五知道他用心,也练得勤勉,就是没有功夫再陪着初六玩。初六一开始还跟着他比划,然而练功枯燥,马步一扎几个时辰,一套招式几十上百遍地打,初六到底年幼,不一时就烦了,只顾缠着初五闹腾,不是被初五赶就是被仲崇堂赶去一边。
到后来只要仲崇堂一醒来,初六就气鼓鼓地不高兴,独个在船上乱转,踢踢船舵,揪揪缆绳,自己嗷呜嗷呜地叫唤。
初五听他叫得响了就出来看看,给他弄些吃食。
两旁渔船上的人还是给他们送鱼,也送米,送菜,最早时候东边那艘船上的婶婶,姓乔,想叫她相公把船靠近些,上来送饭。让孙四壁喝了一声,没敢再近前,设法用竹竿挑着递过来一包吃食。
初五还跟乔婶婶要了针线给初六缝裙子,免得老让风掀到脸上,乔婶婶用竹竿递过来一包针线,过了几日,又递过来一包洗干净的小衣裳,不知为何,还是裙子。
大约以为初六是女孩子了。
之后有天初五给初六洗澡弄得他痒痒了,光溜溜到处跑,让乔婶婶看见指着他笑了半天,说怎么是个男娃娃。
西边渔船上是赵大哥一家,他打的鱼总是个头特别大,每次捡一条最大的丢上船,跟初五笑笑,也不说什么。初五烧鱼炖鱼的手艺日益精进,烧得多了,还递回去一些给乔婶婶和赵大哥两家,他们也都大赞好吃。便是初六也学会生火了,趴在小泥炉跟前拿着个大蒲扇忽忽地扇。
别的渔船上也往这里送东西,都交给他们两家再递过来,他们三人真正是吃起了百家饭。
其中还有焦重望带来的,只有他和牟渐春在这渔船上来来去去,孙四壁也不管他。
焦重望有时上船来找仲崇堂喝酒,胖大的一个身影跳上船,渔船都跟着抖上几抖,他自顾自坐在船头,小桌摆到船舱跟前,排开七八样荤素小菜,边吃边喝。仲崇堂并不能沾酒,只看着眼馋,忍不住想伸手捉酒杯都让初五紧盯着把手打开。只得喝着鱼汤听焦重望高声说话,高声吹牛。初五跟初六凑在一旁埋头吃,焦重望喝到兴起又缺酒友,拉着初五跟他一道喝。初五还是没喝出酒的好处,倒是越喝越不易晕乎,小小年纪练了一副酒量出来。
有时仲崇堂没醒,焦重望过来转一圈,停在孙四壁跟前,跟他下棋。
孙四壁倒不赶他也不凶他,只是焦重望棋臭,还爱悔棋,孙四壁脾气臭,不许他悔。焦重望输两盘就挂不住面子,一推棋盘站起来走了。孙四壁把棋子都摆回去,抬头找一找,人都让他凶走了没谁跟他下,最后看到船上初五,盯着他看了几眼,往船舱里摆摆头,意思是叫他去找仲崇堂。
仲崇堂也跟孙四壁下棋,最早时候是初五看孙四壁自己跟自己下,盯着棋盘一直没抬头,于是大着胆子往岸上爬,一条腿踩着船舷一条腿站到岸沿,探身看了看,叫孙四壁瞪了一眼,匆忙溜回来了。回来跟仲崇堂说了说,仲崇堂叫他去跟孙四壁说了一步,孙四壁听完,照初五说的落一子,自己又落一子,初五再回来跟仲崇堂说,仲崇堂再走一步,如是往复,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地下棋,一直到初五跑累了或者仲崇堂倒头昏睡过去。仲崇堂睡得多了,初五自己也会跟孙四壁说上一两步,孙四壁瞪眼看他一阵,将就跟他对弈。
初五渐渐得了孙四壁的默许,能在岸上坐一阵,跟他下盘棋。只是他想抱初六上来就不能了,孙四壁凶得像是要吃了初六,初五只得带着他溜回船舱,哄着他不哭不哭。
孙四壁第二天也不跟他下棋了,收了棋盘,沉着脸坐在那里仿佛心事重重一般。到晚上还叫了初五一声,初五慢慢走到跟前,孙四壁粗声问道:“牟渐春……他还来吗?”
“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初五想了想,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