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冯嫣的目光,魏行贞自己也忽然觉得有些不确定了。
他微微颦眉,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检索可能的线索——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有半点讯息。
除了冯嫣院子里的那只,他哪里还认得什么树妖……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冯嫣和魏行贞同时回头,见去甚在这时走了进来。
“大人,”去甚轻声道,“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太太进宫呢。”
“我说吧……”冯嫣抬袖,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到底还是要走一趟。”
她扶着茶案站起身,“不必送我了,我应该天亮之前就能回来。”
魏行贞坐在原地,“阿嫣,我……”
“魏大人慢慢想,”冯嫣轻声道,“我不着急。”
……
太初宫里,孙幼微静静地坐在御踏上,一旁的女官浮光正缓缓为她打着扇。
殿外传来些微铃铛的轻响,浮光稍稍俯身,“陛下,阿嫣来了。”
孙幼微睁开了眼睛,“让她进来吧。”
昏黄的灯火下,冯嫣很快来到了孙幼微跟前,她俯身而跪,向孙幼微请安。
御座比地面要高出一截,孙幼微不必抬眸便能望见冯嫣。
她挥了挥手,浮光便带着一众宫人退出了太初宫。
“谢陛下体谅。”冯嫣轻声道。
孙幼微轻叹了一声,斜靠在御塌的软垫上,她脸上妆容尽卸,显露出一张苍白而衰老的脸,憔悴和疲惫的神色与白天时判若两人。
她全白的眉毛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只有两颗漆黑的瞳仁,仍旧带着似乎能穿透一切的力量。
望着冯嫣的衣着,孙幼微笑了笑,“年轻真好啊,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是去哪里,不管是去见谁,都要一身盛装,描眉画眼……老了,有时候就没什么力气了。”
“陛下言重了,您素容见我,是对我的信任。”
孙幼微莞尔。
“这几日过得怎么样,魏行贞待你好吗?”
“都好。”冯嫣轻声道,“夜里……也睡得也比平日踏实一些。”
孙幼微笑起来,良久又轻叹一声。
“朕还记得,去年行贞第一次和朕说想要求娶冯家长女时的情形……朕是不是还从来没有和你讲过?”
冯嫣摇了摇头,“没有。”
“天抚十八年,就是朕午睡误了时辰那次……阿嫣还记得吗?”
“嗯,记得的。”
“那个时候,行贞还在文渊阁做校理,刚好那天来那时与你在太初宫的偏殿共处了半个时辰,至此再不能忘……”
冯嫣忽地笑了一声。
孙幼微停了下来,“……阿嫣不信?”
“陛下信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呢。”孙幼微半合了眼眸,脸上浮起少见的温情,“显诚十六年,朕十四岁……在永宁门的高处第一次望见了朕的驸马。那年他二十一,金榜题名,正穿着红袍,戴着红花,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地经过长安的街道……”
孙幼微的语速很慢,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眷恋。
“那天回了宫,朕就去见了朕的父皇,告诉他,我要这个男人做我的丈夫……这一晃,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可惜啊,朕与驸马唯一的孩子没有留住。”
她略略仰头,“那时候朕还不知道,那是少年光景里最后的一点温情。显诚二十一年驸马走了,二十三年父皇也走了……此后风雨如晦,朕也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孙幼微从未像今日这样谈及她的过去,像是一个长辈将半生往事娓娓道来。
然而御座之下,冯嫣的神经前所未有地绷紧了。
因为孙幼微每说一句,身上的杀气就重一分。
冯嫣不知道此刻的孙幼微究竟是又想起了谁,但这些尖锐的杀意已经足以令她感到芒刺在背。
世上没有妖物能伤得了她,可是自人心所流出的恶,却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她感到煎熬。
孙幼微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如同黄昏时最后的一点夕照。
“朕是个,念旧的人啊……”
……
冯嫣走后,魏行贞独自来到了魏府的后院,纪然紧随其后。
两人都没有打灯笼,仅仅凭着今夜的月色走在青石板小路上。
在离结界不远的地方,魏行贞停了下来。
纪然警惕地看了看远处的结界,又望了魏行贞一眼,“魏大人深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魏行贞没有回答。
他静静凝视着月色下不时泛起青蓝色光泽的结界,结界之下是一片秃露的沙土——这里曾经移栽了一片绿植,如今已经被桃花卫连根拔起,并再三检视过。
按说,那只树妖的妖元已毁,应该不会再有任何隐患。
然而每当他经过这里时,总能在无意间觉察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妖气。
这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因为一旦他聚精会神地审视四周,一切又平平静静,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出于这种莫名的不安,他在这一片土地上立起结界,并叮嘱冯嫣不要靠近。
但想起今晚冯嫣的话,魏行贞又一次陷入了疑惑。
许久的沉默之后,魏行贞突然开口,“纪大人之前……在平妖署办过差吧。”
“嗯哼,”纪然颦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平妖署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魏行贞略略侧身,“妖物妖元已毁,却仍能凭其他办法,暂时存活在世上?”
纪然怔了怔,“……绝无可能,妖物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