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飞舟横亘云端,它的上方是不可知不可测的高穹,其间隔着层层罡池。
闪烁明灭的符文镌刻在它庞大的躯壳上,赤色的龙骨里孕育着凭空而生的动能。
没有赘余的云帆,淡青色的灵罩护持着它,使得虚空之中锐利如刀的风压无法影响到里头的人分毫。
它稳健地飞着,却拥有着极为骇人的速度,自东南往西北,几乎横亘了小半个中天大界。
要知道,长安远在北荒的关内,而东海,却地处中天大界的极东之地,就算以洞虚大修撕开虚空缩地成寸的法门,往返怕是也得不下一年。
曾有法相修士不使用传送门户,想要以身丈量中天,从北荒里仙唐的镇安关出发,往南疆化虹而去,一路上经过仙唐的长安,淌过沧江,路过神夏问天,共计五十年,又自南疆回转,入中州,返关内,归镇安,又四十年。
期间,这个老修士还由法相入了归藏,速度只增不减。
若是没有飞舟或是传送门户,寻常凡人要踏遍中天大界,实在是如同蜉蝣之撼天。
从疆域上看,仙唐和神夏的确是两尊庞然大物,然而它们所治的却只是凡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两尊仙裔世家联合起道果门阀,扛起来了处理凡俗的担子,这天下终究是世家与门阀的天下,三十六仙裔世家,七十二道果门阀,是中天大界资源分配的真正主人。
它们坐落在仙唐与神夏的各地,松散而有分量。
从这个角度看,李家北抗妖族,周家西镇封魔古道,是有情怀在的,利益虽得了很多,损失也难免巨大,于是免不了被余下的世家嗤笑作傻子。
飞舟已然到了仙唐的领土,谢鹿鸣一身学子青衣,踏在船头,怔怔地往下看。
这堪比近仙圣兵的巨兽速度极快,不消多时就掠过崇山峻岭与数之不尽的人烟。
他的皮肤白皙异常,不止眉毛,就连瞳孔也不似常人,色泽浅淡,披在身后的发丝也并非玄青之色,宛若玉质。
这样的天生异象让他幼时受了很多苦,纵然他容貌俊美,出身寒门的他也少不了被人当作异类。
一直到踏入修行,展露天资,许握瑜又收下了他,这些非议乃至于谩骂才变成了溢美之词,甚至麒麟榜玉郎君之名流传开来后,引得不少人争相效仿。
出众者治众,不出众者从众。
和他齐名的那位小圣人也莫不如此。
“谢兄,你真是让我等好找啊!”
一个面貌普通的学子几步赶上了船头,在离谢鹿鸣犹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身后则是几个看起来风姿不俗的学子。
“哦?不知陆兄有何要事啊?”
谢鹿鸣缓缓转过身,手中折扇合拢,躬身见礼,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
“这马上就将要抵达长安,我等听闻谢兄在秘境内有所斩获,还大败太一教神符道人,麒麟榜上列次再上一层,实在使人钦敬,特地在天上居设宴,为谢兄庆贺,不知道谢兄是否赏脸啊?”
谢鹿鸣面露惊诧。
“这真是折煞我了,鹿鸣中人之资,何德何能当的起几位兄台亲自设宴,这样,天上居由鹿鸣做东,便厚颜陪几位兄台好生畅饮一番。”
这是不得不接的应酬,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相貌普通的陆姓少年号作青云生,亦然被列入了麒麟榜,也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家都是当朝有名的贵胄,家中至少有着一尊洞虚大修。
谢鹿鸣的老师是长安塾里的圣人,洞虚巅峰的大能,圣夫子的弟弟,身为许握瑜的唯一真传,谢鹿鸣本是不用在意这些杂务的。
然而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摸爬至今,只觉得人永远无法靠自己成事,平台与人脉于他而言缺一不可。就算他玉郎君天资卓绝,可少了资源和扶持,谢鹿鸣也只能被打回原形,重新做回那个在长安西城里顶着风雪夜读的蓬蒿书生,乃至于连恒春阵都用不起。
不过李青萝并不这样认为,在李青萝的眼里,谢鹿鸣的经历、举手投足,都是受了美化的,是以李青萝永远理解不了谢鹿鸣。
而没有人会对一个无法理解自己,只把自己当作泥塑来崇拜的少女产生感情,可偏偏李青萝又是镇妖王的女儿……
谢鹿鸣拜别了这几人,又矛盾地想起这些,自顾自叹了口气。
他从前坦然受着李青萝的这些恋慕,于是拥有了在谢鹿鸣身边,显然会低半头,所以他总是负手将身子挪远。
许握瑜向来讨厌低半头。
谢鹿鸣知道老师的这个习惯,也总在丈许之后静立。
“长安来了消息。”许圣人面色严肃,看着自己的学生。
谢鹿鸣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自家老师想要告知什么。
“唉……李家小娘子罹难了。”
许握瑜看着自家学生,哀切同情地叹了口气。
“什……么……?”
谢鹿鸣低下头,身子握拳颤抖,又睁大那玉色的瞳孔,面露痛苦……
“老师是说……罹难?”他抓住了这个词。
许握瑜面露难色,犹豫地摇了摇头。
“鹿鸣啊……这件事不是你能探查的,我只是介于你与李家小娘子的关系将之告知你,退下吧……”
谢鹿鸣犹豫着拱手作别,脚步沉重,眉头紧锁着。
他不会承认,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在哀痛之余,心底深处闪过了一丝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