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鹤白丁第二次看他离开这个房间。
门闩悄无声息地合上。
鹤白丁眨眨眼,在黑暗中看着室内半天,终于意识到这趟恐怕走得很远。
他心里有些奇怪何事居然能将这秃驴请出门去,转而又百无聊赖,凭印象数起对方身上的佛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照入房间的月光从一角缓缓爬到了另一侧。
正当昏昏欲睡之际,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步伐虽较常人轻些,却显得拖沓而混乱,还在隔壁门前停了一停。
他骤然睁开眼,只见秃驴已推门而入,看起来神色如常,但被月光一映,却显得苍白凄厉,连着那惨碧色的眼瞳,终于透出些非人的模样来。
隐约的血腥味和沉沉死气缭绕在袖间。
鹤白丁已感觉到胸口的八卦镜在发热,强自压下翻腾的经文,盯着那张泛着鬼气的脸,察觉到对方也在看他。
那视线只停留一下,又飞快转开。
室内弥漫的檀香逐渐将压抑的死气驱散,这秃驴坐在榻上,闭目调息,脸色似乎好转些,鹤白丁却明显感觉到那身影越发虚幻起来,月色透过身形照在地面。
他仍在默诵经文,涌动的鬼气在他面上渐渐消失,捻动佛珠的手反而越来越快,最终忽然攥紧,又缓缓松开。
那张似乎永远温和平静的脸上显出困扰的神色,眉头皱起,停顿片刻,似是疲惫虚弱已极,不由伸手按上身侧的案几,扶住额角,衣袖将那棋盘上摆好的棋子片片搅乱。
鹤白丁本以为他受了伤,这下看着又觉得像个被抽出所有力气的病患,连喘气都费劲。他安静靠在案上半晌,忽然撑着站起身来,慢吞吞往这边走。
月色隐约照亮他半张脸,只见他站不稳似的,扶着床侧的围栏,低头犹豫着看向床帷里面。
鹤白丁对着这张脸,不知怎的竟想起之前那些张嘴要咬人的精怪。
但对方只静悄悄地看着,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被发现还清醒时,终于捱不住倦意,叹口气缓缓俯下身,合衣侧卧在他身旁。
鹤白丁浑身一僵。
他整个人占了床板的正中,外侧是不足半臂宽的床沿,这秃驴侧身躺在边上,靠得极近,连对方的头髮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瞪着上方的床顶。
旁边的唿吸微乎其微,他在一片寂静里只听见心跳砰砰撞着胸口。
事实上他并不介意同榻而眠,还很乐意给人腾出空间。但他动了下手指,发现即使这秃驴睡着了,压制他的法术却仍在生效。那串念珠正垂在手边,冷冰冰地贴着他的皮肤。
连翻身的自由都没有,鹤白丁安静一会儿,斜过眼睛看向对方的脸,相隔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阴影里的轮廓平静得似是陷入沉眠,但又好像在细微而虚弱地发颤。
他猜测对方睡得并不安稳,毕竟如此狭窄的空间,堪堪能容下这个瘦削的躯体,只要睡梦中转个身,就会摔下去。
直到天色即将亮起,两人也还保持着同样的姿态。
鹤白丁早困得迷迷煳煳,恍惚察觉身边的人影似乎在慢慢变浅,化成一团烟雾消散,但同时又觉那阵雾气拂在他面上,彼此气息相缠。
没过两个时辰,他又被隔壁的动静吵醒。
打开门,只见店小二唉声叹气地将旁边的房间收拾好,合上门。
“客官,您早。”
鹤白丁看向他正给房门落锁的动作,有些诧异。
“咳,这是掌柜吩咐的,要锁上几天,请人作法后再开……连着您那间一起。”小二说到这里,又偷官,您真的不换房么?”
鹤白丁打个呵欠,知他话里有话:“啰嗦什么,有话直说。”
小二踌躇半晌,终于道:“您记不记得当初住这里的老丈?他昨夜病死了。”
那老丈当日回乡,路经河道,因桥索损坏便雇了渔人行船,哪知风浪太急,到河中便翻了船,幸而那渔夫水性好,将人救到了岸上,但也从此一病不起,在家中用药吊着命捱了半月,终于在昨晚咽了气。
消息传到这里,掌柜立刻就想起老头曾说起的梦境来,恐是店里的鬼魂追去要了他性命,急忙忙让人锁门,去请些能人驱鬼。
鹤白丁听了只笑笑:“哦,看来那恶鬼真是善心,这么些年放着你俩不吃,捨近求远专门跑去害个老头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