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酒,用汤凑合吧。”
明德一惊,“什么?你没带?”
“我一开始以为你带了。”
“你不是说你带吗?”
“算了算了,反正上次喝够了,喝汤。”
明德撇嘴,七十大寿连酒都没得喝,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转念一想大不了一会儿回去喝上个两三瓶的,又不再计较了。
两个人坐在火堆旁,碗碰碗算是干杯,然后吃了起来。
明德挑起面吃了一口。嘴里嚼着寡淡的面,坐在泥巴地上,周围全是树,黑漆漆的只有眼前一点火光,周南坐在他身旁,唏哩呼噜大口吃面。这就是明德七十岁大寿庆贺仪式的全部了。
他咽下那口面,被面里掺着的沙子哽得咳了一阵子。
人生坎坷啊。
轰轰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好,那十年就那样过去了,值得一提的是,周南过七十大寿的时候最终也没大张旗鼓摆酒宴,也照样一碗面打发了,连鸡蛋都没吃。
明德颇为欣慰,又十分感动,总算是扯平了,至于原因,他问周南,周南的回答让他有点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前几天,周南一个收藏界的已经落魄了的朋友过来做客,周南为了接济他,把摆酒宴的钱拿出来买了个玉扳指,现在扔地窖里了。
气得明德一天没吃好饭,换来的是周南一个讨好的笑容。
打打闹闹着日子也就过去了,平反的有了写回忆录的有了痛心疾首反思的也有了。十年浩浩荡荡最后还不就是一段经历而已,最终化为史书上一段不长的文字,简简单单几个词就能定义它,性质也没什么好争议的。
再过几十年等这批人都老了死了,那这段历史又变成来事路上一块石碑,埋藏着的无数枯骨和说不完的故事。而周南和明德,他们俩经历过,什么都记得,却没有义务再说出去写下来了,他们坐在时间的对岸,看着所有的事情却不再有什么感慨了。还能怎么样呢?不就是叹声气掉几滴眼泪吗。他们还活着,活下去,真真切切什么都不落下地经历这一切,等他们的心再老一点,回想起往事的时候,可能只会记得,那天夜里的一碗寡淡的长寿面,和坐在身边上陪着自己一起吃面的人。
他们有他们的活法,都没缺胳膊少腿,也彼此没有走散,风风雨雨走到如今就是最大的幸运。历史的厚重不必由他们来担,他们只是活着。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风雨飘摇地过来了,身边的人还没丢,那也就无所遗憾,不必回头了。
☆、完结了!
明德举起杯子朝周南抬了抬,那边周南已经一整杯喝完了。
不得不说周南今天喝得有点多,眼神都不如往日清醒,半眯着看明德,可总让人怀疑他眼睛没对上焦。
长寿面端上来,卧了俩荷包蛋,周南照旧是把蛋都夹给了明德。
“喂喂喂,是你过生日好不好!”明德看着碗里的蛋心里发慌,今天的周南感觉不太对劲啊。
周南手托着腮,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歪着头看明德,嘴角带着笑。这笑容不是他往日做面子撑起来的只停留在嘴角的笑,而是多得眼睛里也装不下了溢出来嘴角都翘起的笑。抛开对他知根知底的了解不谈,光看这笑容还挺有欺骗性,穿得齐整体面皮囊又好看,整个一谦谦君子的形象。
此刻谦谦君子在盯着明德看,明德往左移他视线往左偏,明德往右挪他视线就跟到右边。
明德被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泛出点难以言说的想法。
一直到他们吃完了饭下了楼,周南都保持着这样一副笑容,明德问他不是要叫代驾吗,周南说不急,要不先散会儿步。
明德也没拒绝,两人肩并肩在这个小社区的花园里散起步来。
一边走周南一边和明德闲聊。
“最近你没在长沙?”
“嗯,去挪威玩去了。”
“好玩吗?”
“好玩。”
接着周南没有继续发问,明德也没开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时不时手臂蹭到手臂,两人身上都带着点酒气,可步子倒是迈得很稳。
“你啊,最近都找不到你人。”周南突然叹了口气。
1978年之后生活安定了,物质条件好些了,两人就没再住在一块儿,后来跑生意或是去旅行,也不一定非得拉对方作伴,渐渐也有了各自的朋友,倒不是疏远,但也确实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密了。
明德虽然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可他没表现出来,因为周南也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只是帮明德搬家的时候感慨了一句从此再难常见面了。明德当时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细细咂摸这话里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时代在发展,变化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快,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们俩开始还约着每周见个一两次面,后来总有一人因为有事要忙而放了对方鸽子,久而久之这约定也再没人遵守了。
好在网络发达起来,他们俩打电话,或者在网上聊天,往来还挺频繁,朋友圈互赞也不落下,可究竟比不上见面,尤其看着对方分享着没有自己参与的生活片段时,明德心里总觉得惆怅,可这份心情说起来太矫情,索性自己闷着,或是也发一条动态回敬他。
“上个星期我家浴室笼头漏水了。”周南又开始没话找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