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6月13日,平江府,昆山县。
“嗯,是这里了,画得还挺准。”
陆平拿着一份地图,与王泊棠以及一批随从来到了昆山县城南边不远的地方,视察即将划归江南路桥公司所有的一块河边公田。
他的这份地图是宋国户部提供的,以旧时的标准评价,算是绘制得相当精确了。自从当年东海测地术传入之后,在秦九韶的主持下,南宋的测绘水平有了相当程度的提高。贾似道推行公田法之时,在几个旧箱子垒成的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说:
“诚然多年公田恶法积累下来,田块不断转移积累,哪块该是谁的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但是,贾党乍除,陈党又兴,若是让朝廷派人来主持分配,他们怎么可能不会以权谋私、中饱私囊?”
随着他的演说,台下诸人的情绪都高涨了起来。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不管是这个演讲的年轻人还是台下的听众,都是穿长衫的中等以上人家——也不奇怪,穷人都忙着讨生活,也就有钱人才会有闲闹事了。
“所以!”年轻人挥舞着拳头,“这些公田本来就是我们昆山人自己的,如何还田于民,也该由我们昆山人自己决定才行!我建议,由昆山各乡士民各自推举宿老,公议还田一事。如何纠纷议论,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让朝廷插手!还有那劳什子国债……朝廷有所摊派,也不是不行,但是买多买少,不能由他陈与权一张嘴定,必须由我们自行酌情量力认购!”
他的倡议提出之后,场上的气氛达到了顶峰,诸多绅士们大声胡喊着“公议还田!”,然后一起往城内走去了。
陈宜中上台后,一大“善政”是终止公田法,将之前征集的公田归还原主,以收买士大夫阶层的支持。但是,公田法不仅只是将民田收归公有,还包括一系列的整理田地过程,将收上来的零散土地置换成连片的大块公田以便于管理。这么一来,还田过程就不可能简单地物归原主了,必须经过仔细地登记和划分才行。而这个过程必然要有人主持,而这个主持工作显然又是个肥差,所以肯定会被陈宜中用来收买他的党羽。
与此同时,为了筹措临安条约的赔款,陈宜中在东海人的指导下发行了“大宋国债”。这东西当然好,但想摊派出去也不容易。皇室捏着鼻子用封桩库的资金买了一部分,被打成贾党的官员为了赎罪又买了一部分,剩下的就有些困难了,谁会愿意用真金白银买这种没保障的纸票?
所以,陈宜中又想了个办法,就是把还田工作与国债认购绑定,哪个州县买的国债多,就先开始还田。这事倒不新鲜,朝廷之前就经常因事摊派各项临时税费,相比之下这有可能归还的国债看上去吃相还好些,但总归还是有些令人不爽。
若是换了以前,有这点猫腻,民众多半也就忍了。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啊,临安被东海军随随便便就攻了进去,朝廷威望扫地,新上台的陈宜中根本就没什么根基,都需要拿田来买声望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所以,消息传来,昆山士绅们很容易就组织起来,坚决要把朝廷的手挡在外面,趁机争取自己的权力。
这一出好戏看得陆平目瞪口呆:“乖乖,我还以为是为了哪个清倌人打起来了呢,没想到居然是这等大事……等等,他们这不是要造反吧?”
王泊棠倒是觉得有点门道:“有意思啊。看这小子的说辞,肯定不是自己想的,多半是看了我们的书报才悟出来的。文化部的宣传,多少也有些效果了啊。”
陆平有些忧虑:“那我们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们这么一闹,恐怕国债的发行会受到影响,我们分到的那些公田也得起纠葛,情况可真是不妙。”
“嗯……”王泊棠短暂思考了一会儿,“是会有些麻烦,但也未必不是个机会。郑绍明不是在喊什么为未来做准备嘛,我看就可以这么操作一下。”
陆平一时还是没想明白:“你是说,支持他们,仿照宁阳县的模式拉过来?”
王泊棠摇头道:“不是,时机并未成熟,而且人家未必也愿意来我们这儿。不过,准备工作是可以做一些的。”
陆平问道:“准备工作?难不成要支持他们对抗朝廷?”
王泊棠慢慢说道:“就算不支持,他们肯定也要与临安有一定程度的对抗,我们顺势推一把,让他们跟朝廷离心离德,给别的州县做个表率,对未来很有利。但是,也不能就让他们真的这么脱离朝廷的掌控,破坏大局……嗯,我们还得从另一个方面着手,支持朝廷继续压迫他们,至少税不能少交了。”
陆平是越听越糊涂了:“你这么反复横跳,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了。”王泊棠嘿嘿一笑,然后突然又严肃了起来,“你觉得,自秦以来,像宋朝这样的大一统模式,受益最大的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皇帝吗?”
王泊棠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从个人权力来说,确实是皇帝最大,但从阶层来看,可就未必了。
我们可以这么看,大部分古代社会,都可自上而下分为明显的四个阶层。
其中,最底层的第四阶层是普通平民和奴隶。不管在什么社会,他们都是被压迫的对象,大部分劳动所得都会被更上层攫取,因此导致了他们的贫困和愚昧,很难会对历史进程主动造成什么影响。
第三阶层则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