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赵不息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梦中的河水冰冷刺骨,身后有无数活死人追赶。它们拽住他的脚踝,一口咬上来,疼痛剧烈,而后便是不停地下沉。
他张皇无助哭着,眼泪融在了水里。他觉得好疼,喘不过气来,他叫着好多人的名字,哥哥父亲还有那个剑客,他喊着谢郴剑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林起予在附近找了个荒废的小村落住下,赵不息发着热,躺在床上胡乱呓语。林起予着军医看过,军医却只说他是发热,别的竟查不出什么。
林起予从未如此头疼过,赵小侯爷是太子钦点要的人,此刻却成了如此。
“大统领,那个剑客看着快要不行了。”
林起予心里一跳,快步朝外走,冷风似刀子削脸。他是一张书生脸,看着斯文偏偏选了武将,家里祖辈都是读书人,没少说过他几句。可如今这个世道从文能做什么,只有贪生怕死才会走那条路。
林起予想做些什么,可受家里头照顾,圣上给了他一个禁军大统领的闲差,这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像赵侯那样去斩杀活死人的。
他心里感叹,走到那剑客的房间,还未进屋便听到一声惨叫。林起予一愣,快步过去推开门,便见那本奄奄一息的剑客突然暴起,长剑架在看顾的小兵脖子上,他的声音嘶哑,挤出四个字,“赵不息呢?”
谢郴剑不好受,他觉得浑身都在疼,除却疼心里更是如火烧一般,然后撇去这些,更多的是另外一种感觉,惶恐不安。
那日跳河,河水冰冷,他紧紧抱着赵不息,本以为能逃脱升天,却还是被活死人给拽住了脚踝。
他把赵不息狠狠推开,自己却被揪入了那团密密麻麻的旋涡里。皮肉被咬碎,心被狠狠撕开,他还活着却听到了活死人咀嚼自己的声音,他的血漫开,直到最后他听到一声哭喊,而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是被咬了,且还死了。可此刻浑身上下竟然是完好无损的,谢郴剑心惊胆战,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赵不息。
“你把剑放下,小侯爷就在隔壁房间,我带你过去。”林起予这般说着轻轻推开门,寒风滚入,谢郴剑衣衫单薄却不觉得丝毫寒冷。
他微微一顿收起了剑,跟在林起予身后。
赵不息还在睡,谢郴剑走进去,沉沉的剑放在床头发出一声闷响。他的手很凉,覆在赵不息的脸上,赵不息的脸看着烧得通红,却一点热度都没有。谢郴剑暗自心惊,他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些骇人想法,手指在赵不息脸颊上摩擦,指关节发白。
赵不息发出一声呜咽,抬起手攥住了他的食指。林起予站在他们身后,见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他的面色逐渐复杂起来。
“谢郴剑……”
赵不息低语,谢郴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黯淡的双眼亮了亮。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坐在床榻边,撩开赵不息的黑发,轻声道:“我在这里。”
被风雪糊住了的光似有太阳降临,赵不息倒抽一口气,身体猛地一震,睁开了眼。
他攥紧了谢郴剑的手指,那力度是从未有过的大。谢郴剑与赵不息相处这么多日,知道他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公子,而此刻光是攥着他手指的力度便与从前不一样,他心里越发不安。
思及此,谢郴剑回头看向林起予,低声道:“他醒了,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和赵不息说。”
林起予听到谢郴剑直呼赵不息的名字略有不悦,他刚想说话,便听到赵不息微弱的声音,“林大哥,我想和谢郴剑单独呆一会儿。”
林起予比赵不息年长两岁,他与太子周镶还有赵不息同在一起长大,赵不息是他们三人之间最年幼也是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爱护着的。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看到赵不息躺在榻上虚弱的样子,他还是应了。
屋子里剩下赵不息和谢郴剑两人,赵不息在林起予离开后,整个人便发抖起来。他一把抱住谢郴剑的手,谢郴剑一顿,心里泛出心疼,他把赵不息搂到怀里,抚过他的后背。赵不息害怕极了,声音都是抖的,“我记得我被咬了……”
他的嘴被谢郴剑捂住,谢郴剑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说这个。”
赵不息的心发紧,狠狠皱在一起,他在谢郴剑怀里瑟瑟发抖。谢郴剑用力抱住他,赵不息的手也环住了他的腰,“我们……我该怎么办?”
明明是被咬了,却毫发无损。他不觉得庆幸,反而是不寒而栗。
他贴在谢郴剑的胸口,身体冷的要死,他企图去感受那活人的气息,可那鲜血似乎在血管里冻住,没有一点温度。他深呼吸着,手覆在谢郴剑的心口,掌心下的心安静无声。
赵不息嘴唇发抖,他同谢郴剑对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彼此张皇的模样。
“我们感染了,对吗?”赵不息的声音混合着哭,微弱到了极点,像是一只即将死去的孤鸟。他蜷在谢郴剑的怀中,心里发憷畏缩,他不停地哭,除了害怕已找不到其余情绪。
那位年轻的剑客也不知该如何,在他有限的人生中,经历过生死,经历过家破,经历过仇怨,却从未像此刻被迫接受自己第二次死寂的生命,或者说成为另一个人的支柱。
只因为这是个不能说的秘事,不能为人道,所有的胆战心惊只能自己压着。他还不知自己是否能熬下去,却已要成为赵不息的盾,护着他守着他,把他的眼泪通通收下。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