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船长办公室,我站在栏杆边,在海风中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自上而下望去,海面就像墨水般浓黑。人们在船员的疏散下鱼贯走出船舱。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拉住船员,小声问道:“轮船真的撞上冰山了?”
“非常抱歉,女士。轮船确实撞上了冰山。”船员小心地搀扶着她,“船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妇女与儿童优先登上救生艇,请跟我这边来。”
老太太满脸茫然地跟他走了两步,然后,突然挣开了他的搀扶,回头朝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跑去:“我上了救生艇,我先生怎么办?我要和他待在一起!”
老人一手杵着手杖,另一手环住老太太的腰。他像哄小女孩一样,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低声安抚她。船员站在旁边,不知所措。老人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你先去通知其他乘客吧。”
“可是,船长的命令……”
“没事,我们已经老了。”老人缓缓道,“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另一边,一个男人扒拉着救生衣,不耐烦地说道:“什么情况,船长喝多了吗?这么冷的天气,让我们所有人到甲板上集合。我太太身体不好,要是她生病了怎么办?”
“这位先生,请冷静……”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的女仆呢,去哪里了?我想喝热茶,怎么还不送过来?”
“这件救生衣完全遮盖了我的曲线,我可以不穿吗?”
“先生,可以让我的女仆回去拿件外套吗?这里实在太冷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发烧。”
七嘴八舌的人声沸腾了寒冷的子夜。负责安抚乘客的船员满脸无措,这时,安德鲁走了出来,对那个船员挥了挥手:“把第一艘救生艇留给这位先生。”说着,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神色淡漠的埃里克。
船员应该已经接到了相关通知,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将命令传达了下去。旁边的人却发出抗议:“我们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凭什么让这小子先上船?”
“我想起来了,他是那个预言泰坦尼克号最终会沉没的乌鸦嘴!”
“等下,难道说……这艘船真的撞上冰山了?”
与此同时,一个恐慌到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我的上帝啊……各位!快看船头!”
说话间,船艏竟然在朝海面倾斜,形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坡度。整艘船如同一头即将缓缓沉入海底的巨鲸。
一时间,恐惧犹如瘟疫蔓延开来。
有人立即抛弃了家人,争先恐后挤到船员旁边,拼命往船员手里塞钱,不停地说好话,想要第一个登上救生艇;有人惶恐地抱紧了身边人,不敢再看一眼船艏的情景;有人将手拢在嘴边,开始呼唤亲人的名字。尖叫与叫骂声刺破了静谧的夜晚。这一刻,泰坦尼克号是一座辉煌却令人恐惧的坟墓。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像被火灼伤翅膀的飞蛾,仓惶地想要逃离这团华贵的火焰。
但不管他们如何请求如何谩骂,船员都坚持让埃里克第一个登船,并且,那艘救生艇,只让他一个人乘坐。
有乘客崩溃了:“凭什么?他到底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我出十倍……二十倍!让我上去……我在美国有两座庄园,三家工厂,让我上去……我想活下来啊。”一个大男人竟当众痛哭起来。
……
安德鲁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也看不下去了,出面说道:“请冷静,先生们!埃里克先生并不是要乘船逃跑,而是去通知附近的船只过来救援……”
一个男人涨红了脸颊,挥拳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通知其他船不用电报,让一个乘客划船去通知?他能划多快?一小时能划一英里吗?求求你们不要再说谎了!”
“让我上去……我是划船冠军,我一个小时能划两英里,让我上去……”
安德鲁嘴唇抿得死紧,掏出手帕,颤抖地擦着大颗大颗冒出的冷汗。他转过头,近乎哀求地望着埃里克,希望他能快点登船离开这里,不然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埃里克却侧头,低声对船员说了几句话。
船员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问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埃里克点了点头。
船员只好吩咐下去:“把救生艇放下去——”
这句话落下,后面的乘客立刻骚动了起来。他们是嗅到肉腥味的苍蝇,蠢蠢欲动,想趁埃里克登上救生艇时,冲刺过去一起上船。谁知,船员居然直接将救生艇放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水花四溅,救生艇摇晃着落在了海面上。
想要登上救生艇的乘客瞬间傻眼。
一个年轻男子悲愤地嘶吼一声,重重地抓起船员的衣领,高举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少一艘救生艇,就少七十条鲜活的生命……你们这群人渣!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这个人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有女孩啜泣道:“我记得这个人……他曾经在大楼梯餐厅说,船上的救生艇数量不够,只能救一半的人,现在还少了一艘救生艇……呜呜,我们会不会都死在船上啊?早知道这艘船真的会沉没,我就在爱尔兰下船了……”
女孩的抽泣声激起了所有人的悔恨。难以言喻的后悔与自责,是啃噬血肉的黑蚁,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内心。他们都曾听过埃里克的预言,都曾嘲笑过他异想天开,都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这艘船永不沉没,现在却后悔得连肠子都绞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