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天是周四,左佑眼里的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过节。
厉阳跟左佑轮流值班。左佑家是唐城的,厉阳就在中秋这天值班。公告上排班出来,夏嵬就告诉他,自己开车回津市,顺路把他送回唐城。
左佑的忐忑和不安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好像是蛰伏已久。
他不想让夏嵬在这一天送他,不只是夏嵬,周孟或者侯岳,他都不想在距离唐城越来越近的时候看见。
于是,他买了火车票。
夏嵬很疑惑却没深究,把前一天买了带在车上吃的零食给了左佑,先他一步开车上了高速。
左佑拎着夏嵬买的零食坐公交去火车站。他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牛肉干,苏打饼干,开口松子,咖啡,还有一瓶红牛,他猜红牛是夏嵬给自己买的。
夏嵬还真愿意,绕个大远送他回唐城。
从山海市到唐城,最快的火车只要半小时,最慢一个小时也能爬到。
左佑从中午在宿舍收拾东西就开始恍惚,大脑跟坏掉信息泄露了一样。不论多么久,久到他三五岁的事情,都开始桩桩件件的往外冒。
还无章法顺序可言,五岁,十五岁,八岁,十八岁……他就这样大脑混乱了一路,全屏几年下来本能习惯,出了唐城火车站,坐上95路公交车,直到站在师大家属院大门前,看见这些年都没换过的保安,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家了。
连续四年,只有每年除夕这天他才回来,除夕当晚回,初一一早走,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没超过12个小时。今天距离今年的除夕还有好几个月,他却回来了。
进不进去?
保安从亭里出来,站在大门口侧面看着门前立定不动的小伙子,防范意识突然加强。
这一个大院里住的都是退休的老干部,老教授,突然冒出个年轻人,眉头深锁,沉着张脸够吓唬人的。
两人对站了几分钟,左右被身后嘈杂的马路上一声刺耳的鸣笛给惊醒,抬脚往里走。
保安上前一步,抬手挡住问:“请问,找谁?”
左佑笑着叫了声:“苏大爷。”
保安“诶!”了一声,开始上下打量左佑,还是没看出来,于是问:“你是?”
左佑抬手指着远处一栋四层联排楼说:“我住322,左肃是我爸。”
保安惊讶的“啊!”了一声,又打量了一遍,一拍大腿,像是终于知道左佑是谁了,一脸惊奇绕着左佑转了一圈,手指点在空中跟帕金森一样,“花生啊?你是左教授家的儿子,你小子上学那会儿白胖白胖的跟颗花生仁儿一样,在哪里搞的,又黑又瘦,快回家让你爸妈看看,要心疼死喽!”
左佑心理揪了一下,会心疼?
保安又说:“好多天没见左教授和虞教授了,回去吧,中秋正团圆。”
左佑跟保安微笑点点头,往322走。
主路直走到头,就是322,这栋四层楼住了三户人家。其实每栋四层都是两户,一二层和三四层分别是一户。他高二那年,他们家为了买市中心的房子,把二层给卖掉了。
他妈当时很高兴能买到唐城市中心那么好的房子,两口子折腾很久脱了关系才拿到的号,五六年前的房地产没有现如今这么供大于求的体量,特别是三四线城市。
他爸左肃和他妈虞思彦都是师大的老师,工资待遇都很好,但在当时要买一套市中心房价最高的房子,到最后也只能把家属楼二层给卖掉。
他妈从买了就一直说,那是买给他的婚房,以后不论从哪里上大学,毕了业都要回老家结婚和工作,不能离他们远了。
如今,却背道而驰。
后来他确实也去住了,似乎也就只有他去住过。高三被撵出家门那一年,他一直独自一个人住在那里。
“笃笃笃,棒棒棒。”
左佑敲了一遍,又用拳头捶了一遍门。耳朵贴在门上听,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下了楼梯,出小院,上二楼,去敲邻居家门。
他刚爬上二楼,门就开了。
左佑赶紧叫了声:“三姑。”
女人五十多岁素净朴素,眯眼看了看上楼来,慢慢走近的小伙子,然后“哎呦!”一声,抬手攥拳捶了左右一下,“死小子,跑哪去了?这么多年不回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三姑啊?”
左佑嘿嘿一笑:“三姑,你还是这么大劲儿,再来一拳,我保证碰瓷。”
朴素的女人抬手又捶了两下说:“快来碰我的瓷,一年到头儿都见不着你个混小子,就你爸妈放心把你撒外面不管,我这成天惦记,是不是哪个漂亮姑娘给我们花生拐跑了。”
左佑笑的一手支撑着楼梯护栏,心想,有姑娘能拐跑他,他就不至于无家可归了。
他问:“三姑我爸妈没在家,钥匙留你家了吗?”
女人手从门框边儿摘下一把钥匙递给左佑:“说是去南方旅游,没有个把月回不来。”
左佑听后,心理竟然松快许多,“三姑我回家洗洗,一会儿上你家蹭饭。”
女人胡撸左佑的后脑勺,样子不舍又宠爱,“混蛋小子,不来还指望我给你送去。”
左佑开门进屋,站门口又立定不动。
所有陈设都没变,这些年,仿佛冷冻了这个空间。
越是这样,他感觉离开的时候就是昨天,疼的更加真切,被不理解的也更真实。
左肃端坐沙发正中,厚实有力的手掌一下重过一下拍在沙发扶手上反反复复说那句:不正常,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