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王公扫了一眼道:“此前你确实不曾想起甚麽?”
“与鬼王魔尊略有交情。”天帝轻轻道,“况且好奇之心,越是克制越发难耐。”
“也是。”东王公略一顿复又道,“你既有此安排,想来已布置妥当。”
天帝垂目道:“不敢于元阳父前班门弄斧。”
“神魂不全,去后无归处。”
“心之所愿,不敢不从。”
东王公叹了口气:“亦如此,你便去吧。”
天帝冲他深深一躬:“本已无缘,不当于此再见……谢元阳父厚待。”
东王公看着他身上渐渐散出一片莹白之华:“他若知晓,你当如何?”
“他知晓时,我也已……又能如何?管不了了……”
后面的话无需再言,那光华瞬忽已隐没散去。于此同时东天一阵暗紫云霞翻涌,黑夜中一缕证道金光直直自九重天而下,落于某处山巅之上。
太过久远的生命中目睹此等情形也非头次,东王公心中虽略有惆怅却也能泰然处之。收回目光望着身前空无一物的殿台,只有一根竹枝静静落在地上。
此刻失去法力的维持,又恢复了一支钓竿的模样。
转瞬间苍黄憔悴。
第131章 尝祭时
亢宿宫其实没甚麽不同。
就算这座宫殿不得不表面上降下屏蔽其实暗中加了不少别的更隐蔽的法阵, 就算后山的青桐树已经不能再承载一个化形后的毛孩子上蹿下跳,就算宫殿的主人如今身份显赫他也没有增加仆婢守卫。
总之,没有不同——希望如此。
欧阳庭面无表情地坐在侧殿席上,眼角看得到墨琴摆正其实并没有歪斜偏移的玉镇。他略一踌躇还是恭敬地垂首倒退徐趋,转过屏风方旋身退下了。欧阳庭挑了挑眉,又见阿连也默默收拾好对面弧形几上的杯盘退下了。欧阳庭这才缓缓呼了口气,转目瞅到屋角处那座半人高的落地漆器香炉上——炉盖上的龙马双翼欲飞, 高昂着的头徐徐呼出袅袅青烟。
“师尊?”一个活泼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怯意自他身侧屏风后传来,“我,我可以出来了麽?”
欧阳庭嗅着淡淡的柳木香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一张小巧的脸孔这就欢欢喜喜蹦到了他眼前。他眼长尾弯,形似桃花,水濛濛地看过来道:“师尊,他们为何来寻你?”
欧阳庭看着他眼尾处那颗小小的黑痣道:“有事。”
“那是自然。”穿着一袭赫赤锦袍的少年自在地挤到他身侧坐下, 杵着下巴疑惑道,“可我为何听不懂他们到底想说甚麽?”
欧阳庭移开眼睛, 不去看他那张妍丽而熟悉的面孔:“偷听?”
“嘿嘿,师父——”少年嬉笑着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我分明可以化作凤形待在你肩上,这又不碍事, 为何一定不许我在?”
欧阳庭听他所言,肩膀无法遏制又隐隐痛起来。他皱了皱眉按捺住揉一揉的想法:“你当自己还小麽?”
“我又不重!我只是毛茸茸——”
“噗——哈哈哈哈哈!”
欧阳庭看着门口捂着肚子笑得打跌的墨琴,差点儿就以为是自己笑出了心声:“怎麽?”
墨琴勉强止了笑,双手呈上一封书函肃容道:“星君, 妖皇有信至。”
被打断的少年一撇嘴不服气道:“师尊也笑话我!”
“那几位是三界尊者,寻为师有要务。”欧阳庭低咳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待你再大些,为师自然会替你讲解分明。”
“好吧。”少年懵懂地眨眨眼,跟着又嘿嘿笑着跳起来,抢着过去拿了墨琴手中的信送来凑近些,“诶,当真是父皇写信来。”
欧阳庭本就不太想看,也就由着这小子将漆印揭开。只见他快速览过后眨眼道:“……师尊,父皇请你去妖界。”
墨琴瞪他一眼,忿忿拱手道:“星君!”
欧阳庭摆摆手,却是望着这少年道:“何时?”
“三日后卯正。”少年再看了一遍搔搔头,“却没说具体在何处。”
欧阳庭抿了抿唇:“为师晓得了。”
少年随手将那信函丢还给墨琴,又回身坐了。将脑袋搁在师尊肩上蹭了蹭,有些犹豫地小声道:“师尊不想去?”
欧阳庭推了推他:“正坐。”
少年眨眨眼,猛然伸出手来抱住欧阳庭的脖颈道:“不!要!”
墨琴气得直咬牙:“凤梧!你这小妖还不赶快放开我家星君——”
“不要不要就不要——”
欧阳庭终于无法忍耐地翻了个白眼。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丞。①
春逝夏终,秋来金行。收之获之,以备冬转衰槁。自骆马为驾的战车上下来的欧阳庭其实颇有些不自在。不单单是因为他今日必须服五色大采,也因为他如今必须履行的某些职责。
跟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凤梧显然不为此烦恼。这自那夜后突然长大的少年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拂晓的天色,仿佛突然起了兴致,尾指光明正大去勾师尊腰间系结的素丝朱里大带。他完全不在意除了抱着阿虎的周鹿溪之外此刻周围一个小妖也没有,他甚至很高兴自己无需去在意妖界众人看到自家小主子现在这皮赖模样可能会有的反应。
自觉脸皮没那麽厚的欧阳庭不得不板起面孔来,将大圭与镇圭塞进那双无所事事就要惹是生非的爪子里。
凤梧笑得眼目弯弯:“谢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