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声突然轻柔地插了进来。
副导扭头看过去,便看见姑娘将口罩向下拉了拉,黑而长的发丝自两颊边垂下来,清秀的眉眼中全是坚定。
“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便将这个人物删了。我决不能接受一个形象气质不符合的人来出演我儿子。”
副导深吸一口气,登时觉得自己更头疼了。
直到林木走进来怯怯地鞠了一个躬,王导的眼睛才略略亮了一亮——这孩子生的干净,身形略略单弱,看起来倒果真有几分书中小花妖的韵味。
与楚辞这种半路踏上演艺圈的半桶水全然不同,林木是踏踏实实读了好几年科班,从无数的竞争者之中生生踏出来一条血路的。他站在那里两秒,眼睛里便悄无声息地蓄了泪,自长长的睫毛下滚珠似的掉落,其神情形态,当真如暴雨梨花般楚楚可怜。
王导的手指不自觉抵上了下巴,来回摩挲着,沉思许久。待林木独自将一长段独白演完之后,方才挥挥手:“还不错,回去等消息吧。”
副导终究是按捺不住,凑过身子来:“王导,若是这个您还不满意,咱们这人......”
“形象是有了,但是这感觉不大对头,”导演不耐烦地冲他连连挥手,三角眼一瞪,凶悍的很,连副导也不禁缩了缩脑袋,“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这么多话!”
他在圈子中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生起气来,连投资方都敢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副导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了。只是心下不免暗暗思索着,只怕今天这人是找不到了,有这时间在此处浪费,还不如联系编剧快些改剧本——
正想着,思路却突然被另一道清透的少年声打断了。这声音恍若风送浮冰,清棱棱的,他下意识便抬起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入目是个身形纤瘦的少年,与先前来试镜的人各色时尚而引人注目的打扮全然不同,他只简简单单套了件米白色的毛衣、穿了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可也因着这没有一点多余之处的打扮,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像是融入了周遭儿一滩温润的春水里,柔柔地绵延起伏着,寻不出一丝侵略性。
原本坐在桌旁不声不响的姑娘登时双眼发亮,王导猛地一下坐直了身,终于彻底来了兴趣。
“你也是来试镜这个花妖的角色的?”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面前站着的人,瞧见对方温和而妥帖的微笑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剧本就在你面前,从那些标红线的段落里选出一段吧。”
楚辞不动声色,快速扫了剧本一眼,随即十分欣慰地发现这剧本与原书并无太大的差别,改动幅度极小。他先前已经仔仔细细研究了原书两日,将其中的每一个句子都反反复复读了个透彻,因此如今也不觉得如何困难,寻出一段,张口便来。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方,目光逐渐有了一个着落点,像是在专注地看一个透明人。随即,他琥珀色的瞳孔震颤了几下,如同一汪被搅动了的蜂蜜,从那明暗的色泽中一缕缕地浸透了沉甸甸的失望。
“阿夭......”他轻轻地叹道,更像是在轻柔地询问自己。
“阿夭,便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王导浑身一震,立时便知晓了他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幕——在费尽了心力才伤痕累累逃出了九重天之后,小花妖回到了他当年待了几百年的山谷,那是他唯一剩下的地方了。
他四面楚歌,只得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只敢对自己身边的最后一个朋友吐露自己的心迹。
可偏偏,与他交好的那个人参精,几百年以来,都在痴痴地仰望着天上那个高不可攀的仙子。他左摇右摆,终于在仰慕之人与朋友之间选择了前者,当着小花妖的面,亮出了自己手中闪着寒光的尖刀。
对面那个不存在的人像是说了什么,楚辞蓦地仰头大笑起来。他笑的不能自已,连眼角都潮湿了一片,才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花妖,我就理应代替别人去死么?我就不配活在这世上么?”
“只是因为我只是个小小的花妖,我就连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么?”
“没错,她是陨落的高高在上的仙子,是你们所有人的心头宝,而我,只是没有人关心的卑贱的存在——”
他的声音蓦地戛然而止,眼圈却一点点红了。
“可是,我也是活着的啊。”他轻轻道。
“我也是活着的,我也有生命,我也想好好的生活下去,想看过很多个晨夕旦暮,想见过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想走遍这世间的山川——”
“我是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来利用的工具啊。”
他的眼泪于琥珀色的瞳眸中打着转,蒙上了一层水色,却又紧紧地抿着唇,强行一点点将它们全都逼了回去。他看着空气中的那一点,轻不可闻地说了最后一句:“倘若她是为了剥夺才给予了我生命,那么,我宁肯我从未来过。”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楚辞闭上了眼,将酸涩的感觉勉强咽了下去,这才重新睁开眸子,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导演。
这一看,他自己倒先是被吓了一跳:“导演?导演,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王导黑着一张脸站起身来,他身形高大,再加上胡子拉碴面相凶狠,吓得楚辞不自觉往后蹭了蹭,几乎有些想要喊人。
......该不会是因为演的太差,所以他要打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