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求生本能在这些冷嘲热讽中苏醒,贺翔的双手死死扣住窗框,喘气道:“洛云川,你脑子有病!把我推下去,你也得赔命!”
“诶?不装了?”洛云川冷道:“这不正是你亲手塑造的吗,狠毒,乖戾,残忍。”
揪住衣领的手仍在往外推,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贺翔苍白的面容上。漠然,冷酷,这双眼睛和照片里一模一样,贺翔用照相机记录下来的狂徒,从他的照片里走出,亲手勒住了他的命。
“塑造?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把看到的东西拍下来而已。”抠住窗框的五指泛出死白,贺翔心跳如雷,憋住一口气冷笑道:“我所做的也只是将你的恶呈现给别人!”
推力消失了。
“是呢。”就在贺翔愣神的瞬间,松开衣领的手以迅雷之势取走了贺翔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洛云川突然笑起来,仿佛片刻前那个冷酷的少年只是贺翔的错觉:“你该庆幸,有个人没有只看到了恶,他今天救了你半条命。”
因为他眼里有我的善,我想给他美好的事物,包括好的我。
否则,虽然不会真的将贺翔推下去,但是以洛云川一样的脾气,少说也要揍得他下不来床。
系在照相机上的绳子缠住洛云川手指,随意转动手腕,受到主人精心爱护的照相机可怜兮兮在空中画圆。
“虽然恨不得狂揍你这混蛋,但这次,我决定不用暴力解决问题。”
洛云川离开后,文娱教室又只剩下贺翔一个人。他下意识远离了窗户,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看多了洛云川凶狠的样子,方才洛云川反常理的行为将贺翔吓得够呛。
“真是个笨蛋啊。”贺翔捂住眼睛笑起来。脖子上空荡荡的,早已习惯照相机重量的身体仿佛缺失了一部分:“你以为自己赢了吗?真可怜,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虫,谁也不会比谁好过。”
去呀,抓住真相,让它的棱角割裂你的掌心。痛苦会让你清醒,在清醒的视角下,一切谎言都会无所遁形。
只要想象一下洛云川看到照片的样子,贺翔就忍不住地开心。
吃完午饭沈澄就去了图书馆,韩毅和唐小明不知道哪儿去了,寝室里只有洛云川一个人。将照相机连入电脑,洛云川已经能隐约看见胜利的曙光。
比起沈澄和徐萌的战术论,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洛云川还是喜欢直接上去抢。事实证明,他的办法才是最简单有效的。
储存卡里放眼望去全是图片文件,贺翔还真是个拍照狂。
等沈澄回来后,就可以告诉他‘你看,我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厉不厉害!?’,洛云川想着沈澄的反应,情不自禁哼起歌儿来。
然而,点开第一个图片文件后,洛云川的笑容就像一层膜,僵硬地黏附在脸上。
他的母亲何琴,和西装男人挽着手走在街上,看起来和街上其他情侣没有什么不同。
图片按照拍摄时间由近到远排列,一张张依次点开,就仿佛播放了倒带。
下一张照片,在咖啡厅里,何琴和西装男人相对而坐。他二人之间的气氛亲密,可不像是谈公事的样子。
……
再下一张,照片的背景正是洛云川家门口。何琴拎着一只旅行箱走向停在门口的黑色车,可笑的是,那只旅行箱洛云川前不久才见过。
“这就是你所谓的去国外谈生意?”
一张张照片连接起来,记录下一场浪漫的约会。
他找到了匿名贴里的照片,白发少年打人的样子此时格外好笑。下一张,又是何琴和那个男人的亲密照。下一张,又是乖戾的白发蠢货。
忽然,重复机械点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眼前的照片吹落久远的尘埃,洛云川记得很清楚,这是他第一次打架,原因是照片里那个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说他父母在外面都有人了。
洛云川呼吸声急促起来。
下一张又是何琴和那个男人的照片,连接在一起看,像是什么荒诞喜剧。
空气变得非常冷,像结了冰渣子,那些气体被呼吸推入鼻腔,冻得额心疼。越是呼吸困难,越是大口吸气,却越来越窒息。在这种窒息中,他抖着手拨打何琴的电话。
“你上周去国外谈生意了?”
那头的背景音依然繁忙,连带何琴的回答也有些不耐烦:“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有什么事情?”
“没,就是想问问,哪个国外有西原街、阳春咖啡厅、……”
向来能说会道,言辞犀利的人竟然沉默了。洛云川觉得很好笑,但整个人都冻僵了,脸也变得硬邦邦的,想笑却有心无力。
“砰”地一声,手机被主人狠狠扔在地上。电话又传来说话声,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盛怒之后一股恶心袭上心头,洛云川捂紧嘴巴压制干呕。
下午上课时身旁没人,晚自习洛云川也不见人影。难得有了电话,想联系的人却联系不上。下了晚自习后沈澄没去图书馆,他直接回了寝室,比韩毅和唐晓明走得都快。
然而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再次拨打洛云川的号码,地上亮起一蓬蓝光,正是洛云川的手机。
洛云川的床上,电脑没关,旁边放着一个摄影机,而屏幕上一张张照片整齐排列,宛若嵌在高楼墙上的方格窗。
透过那些窗户,沈澄轻易地窥见洛云川反常的原因。窗户里那个少年所经历的一切都似曾相似,恍惚间沈澄错觉那些窗户变成了镜子,映照出过去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