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郁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杜岭”知道她踩中了郁杨的痛处,火上浇油:“这就是他想保护的人,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郁杨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原来……杜岭知情。
稀零的干笑声从他受伤的喉咙里发出,他笑一次,便疼一分。
他们谁都不无辜,谁都是推手。
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
像是过去了很久,他听见杜岭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对不起。”
郁杨猛地抬头,发现杜岭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美丽而绝望,睫毛被泪珠打湿,粘连在一起。
他那么瘦,那么单薄。
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和折磨。
“我伤害了你,”杜岭说,“不管是哪个我,都是我。”
有时他会处在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像是被锁进了一个巨大的箱子。
那儿安静极了,没有吵闹的邻居、他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咒骂。除了没有光,一切好像都很好。
他常常双手抱膝,蜷缩在一起,脊背弯下去。只有想郁杨想得厉害的时候,才会挣扎着想要从那里出来。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郁杨的床边,身上穿着郁杨的衣服,cd机里响着他没听过的音乐,手里的枕头已经贴住了郁杨的脸。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想,也许他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杜岭”。
他胆战心惊,却又隐隐觉得有了依靠。他如果觉得疼,就会躲起来。
郁杨说让他跑。
可他迷路了。
郁杨看着眼前的人,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心里。他此刻只是觉得,杜岭的眼泪一定很苦。
苦得他的心都皱成一团。
他放缓了脚步,向杜岭靠近。
他的步伐小心翼翼,如同踩着荆棘。
杜岭半低着头,眼前一片水雾。
他眉毛上挑,渐渐,渐渐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眼神。
拍摄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林一立说“过”的时候,孟泽心中像是放下了一颗石头。
他有些出神,走过去和林一立一起看了一遍刚刚拍摄的那条。
换作是孟泽的身份来看最后那一个镜头,他又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不知道我理解地对不对,”孟泽道,“也许杜岭的主人格,在这里就永远消失了吧。”
第一次尝试人格分裂的角色,他其实演得很累。
杜岭的主人格和第二人格有着极大的反差,从年龄到性别,对于他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他翻看了很多电影,为的就是学习优雅的女性角色的姿态,光是步伐他就练了半个月,后果就是现在有些邯郸学步,几乎快忘记自己本来是怎样的。
听他的语气有一丝忧伤,林一立反而过来安慰他:“不用往下想,就让它在这里结束吧。”
他作为杜岭的生涯,应该止步于此。
孟泽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他和林一立拥抱了一下:“谢谢您,林导。”
林一立身体有些僵,手不知安放在何处。他愣了愣,然后拍了拍孟泽的背。
他轻轻地说:“再见。”
61
孟泽不知道的是,他走以后,摄制组并没有解散,程锡留下来拍了一组镜头。
摄像机离他的脸很近,他双眼紧闭,眼皮轻微颤抖。
然后猛地睁开,眼角两滴泪水留下痕迹。
郁杨迷茫地哭着,眼神涣散,不知看向何处。
这样,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其实我不太懂,如果这个片段换成孟泽来演,观众会更好懂一些,不是么?”程锡一条过了最后这个镜头,“郁杨做梦的话,我觉得有点云里雾里。”
林一立之所以没有告知孟泽,是还没有想好这一段究竟要不要放到片尾去。
不放,片子里一些不合逻辑的事无法圆回来。比如郁杨为什么连续一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正常人在没有被控制的情况下,家里被外人闯入,反应都不该如此。
这一切,都是郁杨的一场离奇而复杂的梦。
那么原本的杜岭就不会被彻底摧毁,不会消失,他的保护者也不会占据他的身体。
他的母亲也没有杀了他父亲后自杀。
甚至可以说,杜岭根本不存在,只是他的梦中人。
这场梦完整而光怪陆离。一层又一层,清晰、庞大得可怕,就像是被命运之手所操纵。
放了,他想表达的东西就不明确。
林一立用发黄的手指弹了弹烟灰,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如果是杜岭的话,醒来之后,又会回归残酷的现实生活中去,那样太令人绝望了。”
他没看程锡,眼前烟雾缭绕:“我想给这部电影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可惜程锡没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他亲身参与到这部电影来,觉得这是一场惨烈的自我救赎,只是功亏一篑。
杜岭自我放弃了两次。
被自己向往和追求的光厌恶,他放弃了对郁杨的爱,于是第一次放弃了自己,另一个杜岭还仅仅是存在;不论是谁,以何种方式,结果都是伤害了郁杨,他羞愧,也痛苦,这是第二次,他分裂出的保护性人格彻底剥夺了原有的主人格。
获得一个崭新的自我的代价就是,最真实的那个杜岭消失了。
无声地血流成河。
这是程锡的感觉,最直观的就是杜岭的母亲。她软弱、麻木,最后走向疯狂和死亡。
要说一切只是郁杨的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