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笙进入帐内之时,萨尔哈正歪坐在那张包裹着柔软毛皮的宽大椅子上,面前随意摊开着几份军报。见他进来,男人也不避讳,随意将纸张扫到一边,以手支额,懒洋洋问道:“这么快就想好了?”
“谢大单于美意,莫云箫恕难从命。”莫云笙拱手道,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没有半分迟疑。
萨尔哈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嘴角的弧度却悄然敛去。他面无表情盯视了莫云笙许久,再开口,却是带了贬低与轻蔑。“原以为你是只雄鹰,却没想到已经成了被北燕驯养的家雀。”
“南陈太子,一国储君,原本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如今却是个以色事人的男宠,在别人身下承欢。不过短短一年,国仇家恨就全部抹平,那北燕皇帝可真是赚了。陆啸的床上功夫就这么厉害,将你伺候得如此舒服?”萨尔哈起身,自桌子后面绕出来到莫云笙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殿下,这不叫愚蠢,这叫犯贱。”
“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与北燕南陈两国之仇无关。”莫云笙神色平淡,仿佛对方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仅此而已?”萨尔哈眯起眼睛,冷笑道,“你若是安分,便不可能出现在这
战场之上,更不可能被我俘虏!你混进玄韬军究竟是什么企图,自己还不清楚么?一面大义凛然地拒绝我的援手,一面又随时准备着在背后捅陆啸一刀子,太子殿下,您可真是虚伪的很呐。”
嘴角上挑,莫云笙眼中不见丝毫温度:“大单于谬赞。”
萨尔哈深深看着他。“算了。”男人突然一摆手,向座椅走去“多说无用,我也省得啰嗦。陆啸那人在战场之上根本就是六亲不认,等到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你自然会知道拒绝我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况且”他回过头来,笑得颇有些恶劣,“在那群将勇烈侯奉若神明的士兵面前被抖落出喜欢男人的事情,看看陆啸会有什么反应,倒也不错。”
☆、第四十章 射杀
事情果然不出乎大单于所料,五日后两军对阵之时,被带到匈奴人阵前的莫云笙顷刻间成了双方将士瞩目的焦点。
马匹的缰绳在萨尔哈手里,任由他牵着前行。即便双手自由,莫云笙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能从男人眼皮底下逃走的可能。而对面虽然依旧沉默、气氛却明显比往日浮躁了些许的北燕军队,还有即使距离过远而不得见、却依旧能感受与想象得到的打量神色,更是令他觉得如芒在背。目光下意识投向中军之内猎猎飘扬的那面大旗,仿佛是希求能看到旗下那人如今是何样表情。
离敌军还有七百步,萨尔哈勒住缰绳。这是个很微妙的距离,玄韬军中的制式长弓只有四百步与六百步两种射程,若对方猝然发难,他完全有时间退回己方阵营之内;喊话也将将听得清楚,不会影响交流。更何况他已经亲身做出涉险之举,陆啸若是拒绝出面应对,无疑会对玄韬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
“陆啸向那容家皇帝讨了你一事,玄韬军的普通士兵们并不知情吧?我若是在这里将你是南陈皇子的事情抖落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恨不得杀你而后快,免得玷污了他们心目中神明一般的将军呢?”看着莫云笙因为自己的话身体骤然僵硬起来,大单于嘴角咧开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将视线投向对面的军队,男人朗声道:“勇烈侯,何不出来一见?”
军队依旧沉默,片刻,盔甲摩擦的整齐声音响起,士兵们向着两边分开,全副武装手提长槊,骑着高大黑马的男人终于越众而出,前行一段距离,站定。
此时两方相距不过五百步之遥,已经能看清彼此的轮廓。男人的大半张脸都掩盖在盔甲投下的阴影之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与紧紧抿着的嘴角。不用细想便能猜到陆啸现下是何等神情,莫云笙下意识握了握拳,掌心湿淋淋的全是汗水。
自作主张地投军,为敌方所俘后又被轻而易举地揭开了身份,带到两军阵前成为胁迫的筹码。在那人眼里,自己该是何等的荒唐可笑,狼狈不堪。
“退回鸣沙镇,明年开春冰雪消融之前,不得踏入草原一步。”萨尔哈的声音懒洋洋的,嘴角还挂着笑,浅褐色双瞳却已习惯性眯起。没有任何废话,男人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反正你们已经将普赫打残了,对皇帝也有了说辞,如何?”
“玄韬军既然出击,便绝无退兵的可能。”陆啸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冰冷淡漠得不似真人。
“只是暂且
退兵,又不是让你班师回朝,这也如此困难?”萨尔哈全无被人拒绝的不快,“放过了一次对玄韬军士气打击的绝妙我的情报有误机会,我已经是在做亏本买卖,侯爷就这么不肯通融?难道是……”手指放在弯刀柄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太子殿下在你眼中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不值得为了他付出分毫?”他的笑瞬间变得冷酷起来,“那么就算我在这里砍了他,侯爷也不会有半点反应吧。”
陆啸没有开口。将长槊挂在马背上,他取下了负在身后的大弓。
“你猜猜……他想杀的是谁?”耳畔响起大单于带着调侃意味的低语,莫云笙却无暇顾及分毫。他的目光紧紧随着男人的动作而移动,搭箭,拉弓。
然后,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数万人所在的战场之上一片安静,风吹过枯草发出瑟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