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停程昼整副心神就被师迩勾走了,现在师迩全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合着脸颊滴着水下来,他略一回头吩咐道,“车上有干净衣服拿两套出来。”
“程昼。”
这里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他。
“我想立刻回去喝上一杯热茶好好睡一觉。”
“我以为您会先问我为什么在这儿。”程昼失笑,反正衣服脏了,也不挑了,席地坐在火堆边。
师迩剔透的眼珠在程昼身上转了一圈,又一言不发地转开了眼睛。
程昼嘴角扯出一个极单薄的弧度,如料想般,师迩对他的事情毫无兴趣,拿出了那颗殷红的珠子,“您认识这个吗?您的故人托我带给您,让您务必随身携带。”
师迩接过来,就着火光,珠子里的红光彷佛在流动,仿若活物。
程昼看着师迩偏着头凝视珠子的动作,认真而纯粹,有一种格外俘获人心的美丽。
“那位故人还给了我一个有着怪异花纹的尺寸见方的薄片,说把血沿着花纹涂一遍我们的同命契就解除了,是这样吗?我涂了会有什么后果?”
师迩闻言转头看过来,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想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了懊恼的神色,皱着小脸凑过去,抓着程昼的领口左右上下来回闻,像一只拱来拱去的小猫,长长的头发有一溜儿不小心滑进领子里,刺刺的毛痒。
被田敷抓着闻程昼只觉得尴尬,完全不能忍受地只想退开,换成师迩也尴尬的很,程昼腰板僵直,呼吸都不自觉停顿了,同时反思上山前刚刚洗过澡,雨里冲了一天应该不会有异味,的吧?
“脱衣服。”师迩皱着眉,看着程昼完全不动作,生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程昼用压迫的眼神左右环绕一圈,夏达领悟到精髓,发挥了狗腿子的本职,连拉带拽,把庙里清了场,一水儿兵中的精英都溜边儿蹲屋檐下,黑袍一溜排开,可怜兮兮的,跟落水的乌鸦似的,却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猥琐,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裤子不用脱。”
师迩的手指还带了点没缓过来的冰凉水汽,在程昼□□强健的后背上来回勾勒,手指划过的地方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
程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背上,细柔的手指力道很轻,像他十岁那年做的鹅毛扇。
那年迎平公主带回来的一只大鹅,他小时候调皮的人神共愤,那只鹅的羽毛全都拔光了,孔明先生的鹅毛扇还是做了个四不像,丑又不实用,扇两下就散架了,只能当祖宗供着瞻仰,被迎平捡了剩下的,每天喊他起床就用长长软软的鹅毛扫他的脸。
跟鹅毛一样的触感,沙沙痒痒的,程昼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被师迩一只手压在肩膀上,“别动,很快就好。”
“那薄片是怎么回事?”
“能强行解契的法器,你涂的话,十年之内气运会跌到谷底。好了,味道已经封住了。 ”
师迩退了回去,程昼把衣服穿好耳朵在跳动的火光中有了一点通透的红,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师迩思量再三,迟疑的开口,“因为同命契,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在了解妖的人面前亮的像夜里的火堆,我一时没顾虑周全,你遇上的那位,大概是看你好玩儿,顺手逗上一逗? ”
不,那确定是山神,认识你,认识道衡。程昼抿紧嘴唇,绷出一条平直的线条,却最终没说出来,“您涂的话呢?”
师迩眼眸低垂,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纯黑的瞳孔里,波光粼粼,“气运暴跌一百五十七年 。”
程昼原先还道师迩同他一样倒霉上十年——十年对妖来说还真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就算山神土地是师迩的养父养母人之常情的偏袒些也还是会觉得心气难平的,此时却真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这么精确?”
师迩反倒笑了,“你当是街上一文钱两张的黄表纸?同命契同命契,命同与共,解契就要付出年龄的一半时光,有什么问题吗? ”
程昼不说话了,沉默的围坐在火堆边,第一次感觉到身上契咒的沉重,彼此都背负另外一人一半生命的重量,同命契,同命契,哈,果然丝毫不辜负它的名字。
师迩见程昼不说话了,又重新就着火光端详珠子,仔仔细细看了十几篇,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来,随即一甩手,扔到了程昼身上,程昼接住不解的望回去。
“拿出去扔了。”师迩此时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像一个真真正正被宠出来的骄骄子,“什么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才不要。”
没等程昼说些什么,或者说,外面精兵们几乎同时大喊出声的时候程昼就没有心力来说些什么了。
他带来的这些精兵几乎可以算是他的亲卫了,百战黄沙,都是剽悍的铁血汉子,一个人在他们面前支离破碎皮开肉绽都不会眨眼。
出大事了。
程昼起身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听到的同时已经冲出了庙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无星无月,黑暗像是最深重的绝望,浓墨重彩的不透一点光亮。
二十几个汉子挤在屋檐下,只有夏达拽了拽程昼的袖子,说了一个字,“听。”
瓢泼的大雨沥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狂风过林稍,树枝抽的空气都发出凄厉的嘶鸣,呜呜的叫着人寒气上涌。
这其中,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的声响,那是奔腾的大河从高崖上坠下时才会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