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的确是个艺术家。他本就是戏班子培养出的头等花衫,也不惮去演生角乃至丑角,嗓音极其婉转多变,既会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也会彪猛大汉的铿锵之声,连给我唱的曲儿都从来不重样;我知道他是怕我厌,才总变着花样来唱。
我看着他精致起伏的喉结,待一曲毕,停了许久才道:“戏子,你是喜欢我什么?”戏子微愣,随即轻笑一声,一张白净脸庞似羞赧又似惊喜,伏下来枕着我的肩膀,柔腻的指腹在我掌心里勾画着道:“学程你是忘性太大了罢,我说过……是爱你呀……”
爱?哪有无故的爱;在这样的乱世下,又哪来的纯粹的爱。
我侧头凝视着他洗去铅华的五官,然后有些着魔地,亲了亲他凉凉的唇。在我看来,他这般干净的样子最为美丽。
我的动作停滞下来,一时想入了迷;他微微动着两瓣红唇,在我的鼻尖和唇角来回着轻触,使得我有些醺然。
“学程,你这里……疼不疼……”戏子忽然垂下眼帘,抬手抚摸着我脸颊上那一些细小的凹痕,眸子里满满地倒映着怜惜。
疼?当时应是很疼的罢。不过岁月早已把它浣洗得干净,我亦不忍心再去回忆。
戏子摘下我的眼镜,在我阖起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他捧着我的脸颊,伸舌在那些凹痕上舔舐了起来。湿滑的舌尖勾勒在皮肤上的感觉很是舒适,我仰着脸,垂下的手绕过去揽住他的腰,和他紧紧贴着的地方逐渐泛起热潮。
他窃笑两声,却没动。我也静静抱着他,感受着脸上那灼热温暖的气息。
……
温存的时候我想着,只有像这般单纯的厮磨与相处,才能称得上是恋人吧。
我也不知从何时起,竟和戏子成为了恋人;或许我只是欣赏他这副纯净的模样,或许我只是对他无怨的倾心存了些愧。
到了新年,戏子主动给学术界各类与我交好的名流递请帖,邀他们来这里聚会,亲自下厨烹饪他在美国时学来的餐点,仿佛真如我的贤妻一般。来访之人也有一些西装革履、我从未见过的神秘绅士,听戏子讲那是他的友人。
我看着戏子,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但心里也知道,如此过年,便和成亲没什么两样了。
我给那些跟着文人父母来拜访的小孩子们发红包,他们却缠着戏子要听戏,戏子若是不理,还会学大人戏谑地唤一声:“校长夫人!”
戏子莞尔,对这个称呼相当受用;而我亦说不得什么,只随了他们叫去。
盛宴间,有些会技艺的绅士看到楼梯旁那架蒙灰的三角琴,居然也能坐下来弹奏一段不错的乐音;而戏子的嗓音亦不输于梵婀铃,和鸣之声引得众宾酣饮尽欢。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后,我抱着戏子疲惫地睡到床上。自从有了戏子,我的失眠症似乎愈来愈少犯,梦里也不再常常有魇。戏子的身体柔软而修长,抱在怀里时那缠绵的感觉不亚于真正的鱼水之欢。
第二日,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路尚德穿着布料昂贵的西装,通身银光闪闪地站在那里,脱下帽朝我礼貌地道:“梁校长。”
戏子正倚在我肩上吃点心,刚用红唇裹了块甜糯的年糕朝我嘴边送去,就被我慌忙推了开来。我站起身整整衣衫,迎着路尚德坐下,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拎着一只不小的黑皮箱。路尚德看到戏子时微微一笑,竟也学着我那些同流的话道:“校长夫人。”
戏子凤眼一瞥,瞧见是他时“嘁”了一声,把腿收进长衫下,别过头去并不理睬。路尚德也不气恼,把那黑箱子在我面前打开,自顾自说道:“我与梁校长结识多日,从没送过贺礼,这次过年给您和夫人送上一份薄礼,还望您……笑纳。”
我看到那箱子里的黄绸上躺着一根黑漆漆的拐杖,上面的光泽圆润通透,顶端还镶嵌着玛瑙和黄金,以及块块不知名的银边宝石——实在是奢侈极了。见我露出异样的神色,路尚德连忙卖力地为我讲述起这根拐杖的稀有来,说是上上个世纪被一位他们的公爵留在庄园里的名誉徽章,然后他口干舌燥地盯着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莫非是想用这根华而不实的拐棍与我换戏子?我心中好笑地想着。
“这么金贵的物事,理应摆在博物馆里供人观赏,我一个普通文人又有何德何能收藏它呢?”我忙婉言谢绝。一旁的戏子蹙起眉,好像也知道了他的话中含义,凑上来搂住我的腰,在我脖颈处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