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你说我梦些温和的倒罢,偏偏都是一些泼辣旦、刺杀旦,一会儿梦到《乌龙院》的阎惜姣,一会儿又是《十字坡》的孙二娘,个个吵嚷得很。”
我还忘了说,这些旦都长着同样的脸——戏子的脸。
孔非圣听罢并未多想,与我顽笑几句便看着时辰起身,夹着腋下的教案出门去了。
我的心神忽然有些不宁。
夜晚我待在书房里,一边翻动着面前泛黄的书页,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烦闷与不安之时,也极力克制住那紊乱的思绪,想要自己平静下来。
当院中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我的身子骤然变得僵硬。
牛筋底布鞋踏在繁厚落叶上的声音是那样清晰,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被大烟荼毒过的咳嗽。那人肥硕苍老的身体在院中徘徊,抬指磕着手中的烟枪,浑浊的眼睛好像正在往我这燃着灯火的书房里望。
渐渐地,那沉重的脚步声就近了,仿佛正紧贴着我的门槛,对着那狭小的缝隙窥伺。
——我躲了二十年,终究还是躲不过了么!
我冷笑着熄了灯,从桌下摸出一柄榔头,静悄悄地遁到门后,将它举了起来。
老狗,今日你若胆敢做那悖德之事,我亦不怕背上那弑父之名。
……
许久,门外忽然没了生息。
我犹豫半晌,握紧手中的榔头,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
寂静的庭院中月华如练,尽数照在井边一名身着白衫的男子身上。男子未施粉黛,面容清秀,一头乌发垂散在两肩,看到我时露出了静谧甜美的微笑。他轻轻朝我走过来,弯身把脑袋靠在我的颈侧,双手圈住我的腰际嗔道:
“学程,你想我不想?”
我原本紧绷的神经,全在他的拥抱下变得释然;于是点点头,也环住了他的腰。
戏子欣喜地在我面颊上落了一吻,柔腻的五指敷在我紧攥着榔头的右手上,慢慢地摩挲、轻抚,直到那里变得松懈,才把榔头抽了出来,握在自己手里。
“榔头这等俗物,实在不适合你这握笔杆子的先生来拿。”他离开我的怀抱,把榔头举在颊边诡秘地一笑,“还是由我来吧。”
他说着便去了。
不多时,我看到戏子从井边拖出一条麻袋,麻袋口露出两条萎缩的老腿,和腿下那牛筋底的厚布鞋、棉白袜;两条黑红的脏污横过大院,消失在没了栓的大门边。
我僵直地站在书房前,两腿开始不住地打颤。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脊髓慢慢爬上后脑,我呜咽一声,跛着脚入了卧室,裹上厚厚的被子趴在床上哭泣起来。
我哭得很压抑,很低,只觉得自己实在孤苦无助极了。
……
天将要破晓的时候,一个人拉下我的被子,用温热的手擦了擦我满是泪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