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将手一引,道:“且随我来。”
凤集却不动,只微笑道:“若只是你我二人密谈,臣此来相见便毫无意义了。”
李淳一怔,回头扫了扫大石上的几个人,犹豫片刻,便下定决心,沉声道:“好,便如子羽所言。”他索性撩起袍子,也不嫌腌臜,盘膝就着大石便坐了下来,与凤集面对面,直言问道:“回纥犯边,子羽可知晓?”
凤集颔首。
李淳又道:“我要领旨出征。”
凤集不接口,只是看着他。李淳续道:“是大兄向圣人建言的,圣人已准了,但钱粮不足,兵只三千,向顾相恳请增兵增粮,顾相东拼西凑又给了我一万兵卒,粮却是没有的。凭这些,我决计打不过回纥。为之奈何?”
凤集笑道:“这些非臣所能解,殿下找错人了。”
李淳道:“我晓得如今朝廷已无兵可派,军中诸将畏战,都在指望我顶罪,不堪大用。而真正身经百战的精兵都在各藩镇手中,便是圣人下旨调兵,他们也决计不会理会,所以对回纥,我只能智取。只是我久在京师,对回纥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令尊当年在朔方节度使手下做随军司马时,与回纥倒是打了很多年的交道。据我所知,子羽少年时一直跟在令尊身边,熟稔边事,如今李淳不才,请君有以教我!”
凤集微笑道:“殿下费尽心机地自污,如今这般,不是白忙了一场?”
李淳苦笑道:“没法子,大兄容不下,要做个富贵闲人都不成,我也是无可奈何。”
凤集的笑容更深:“那么,最近那个美貌无双的刘郎频频跟着义阳公主进出宫闱,也是殿下的无可奈何?”
李淳怔了片刻,漠然道:“子羽是明白人,又何必问?”
凤集微笑:“若殿下连自己的野心都不敢面对,臣便也无可奈何。”
李淳再次怔了怔,注目凤集,良久方道:“你是顾相门下,饱读圣贤书,怎么会不明白,大兄是嫡长子,天经地义的储君,又怎么会容得下我的野心?”
凤集反问:“殿下以为呢?”
李淳默然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如此,我还要请教子羽一个问题。”他顿了顿,续道,“我的想法,子羽已洞悉,那么子羽这样做,又为的甚么?要功名利禄,于你来说根本是唾手可得,不需这样冒险。“
凤集微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臣也不例外。只是臣心中所向,如今的圣人给不了臣,而已。”
李淳忍不住问道:“子羽又怎知我能给得了你?”
凤集用四个字回答他:“拭目以待。”
李淳轻喝一声:“好!”
凤集微笑:“殿下且慢,臣还有个条件。”
“但说无妨,反正若是条件太高,大不了李淳拿这条命陪你。”李淳笑了笑。
凤集还是微微一笑:“那倒是不用,这条件很易办,四条性命而已。”
李淳深深望他一眼:“子羽可晓得,你这句话意味着甚么?”
凤集再次起身,躬身下拜,微笑道:“为成大事不择手段,臣谨在此预祝殿下马到成功。”
这次私下的会面,十二郎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觉,等凤集带着永嘉赶到他们赛马的终点时,十二郎还在和卢小郎君“争辩”。当然,偷偷用飞石打伤十二郎的马,让自己获胜的小郎君,此时被十二郎用拳头“争辩”得狼狈不堪也是罪有应得。
远远望去,三个少年人并一个可爱的小书童,在艳阳下纵马飞驰,是何等快意。本就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心存大志,如此这般并肩而行,言笑无忌,看起来和谐无比,然而谁又晓得他们的各怀心思呢?
永嘉对此行颇为满意,一来吃到了美味的烤鱼,只是总不留神连骨头一道吞下去吓人一跳,二来发现凤集做甚么事情都不瞒着他,很有夫妻倾心相待、患难与共的感觉。至于凤集和那个甚么郡王图谋的大事,他倒毫不关心,人间的帝王将相王朝更迭,与他有甚么关系呢?他只要牢牢守住他家凤集就好了。
过几日,朝廷果然下旨,因回纥犯边,广陵郡王李淳领旨出征,号称领兵两万,实则能战斗的不过五千神策军,其他一万来人都是拼拼凑凑的老弱病残,运运辎重还行,打仗还是算了。这个阵容比起当年太宗平定天下时的光景,实在是凄凄惨惨,但已是顾相公与新近入相的卢相公竭尽全力凑出来的,是除拱卫京师以外,能拿出来的全部兵力。
当然,所谓竭尽全力,哄哄圣人也就罢了,连不知兵的顾相公都晓得卢家未尽全力,但也无法可想。毕竟卢家有个四郎节度河东,目前看还算忠心,虽不肯出兵打回纥,但至少没有反意,若逼得狠了,河东离京师太近,反而麻烦。
李淳头一次出征,便是从小到大早背了一肚皮兵书,毕竟没有学以致用,因此还是颇有些忐忑,最信任的幕僚何先生留在京中主持大局,现在可依仗的竟只有那个完全无法把握的柳凤集。凤集此次不晓得走了甚么关系,居然得任随军长史,其实说穿了便是替监军宦官给宫中写奏报的。虽然本朝宦官不得势,但毕竟是天子近人,凤集不声不响捞到了这么个不显山露水,却很是要命的职位,实在了得。比这个职位更让李淳惊讶的,还是他居然带了那个小书童随军,军中文书报这件事时,硬是把这位郡王殿下给气乐了。,好生与柳凤集讲幼童不可随军的规矩时,这个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