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声音低沉磁性,凭的耳熟,杜煦打住摇头,幺着混沌的脑子拼命转动,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就是花园里那个高大的太监,他说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小饼子——
他猛地弹起来准备大呼一声“有刺客”,弹到一半又倒回去,嘭的一声巨响,砸在床板,身下像是没垫褥子只有木板,疼的他龇牙咧嘴五官扭曲,嘴巴一张,发出一声惨叫:“嘶……哪个畜生偷袭本公子,出来受死……”
赵秉坐在床边不远处想心事,床上摊着杜公子,床尾站着偷袭的“畜生”。
再有一十二日,就是先帝的忌日,赵愈不想让他回来,便一直没下旨,自己不得轻易回京,但为人子,他却是怎么都得回来拜祭,只是没想着这样早。他原本预备再推上几日,就在忌日前两三天,停留时间越短,才越不引人注意,他倒不是怕赵愈,只是应承过父皇,帮他守着这祖宗的疆土。
谁知道慧清一纸飞鸽,以命相逼,赵秉一边好笑,明明那丫头是赵愈的同胞妹妹,却让自己来操心,一边还是提前打点,安顿好知州事物,今儿清早回了生养之地。
赵秉一回京,潜藏的心腹暗探就将消息雪花般传来,乌垣的幽明鉴、榜首的顾恽、以及怀南王府的小王爷,他身处幽僻,消息却不闭塞,却是全面不了,也总有延误,索性一件件听过来,就到了傍晚。
赵秉屏退左右,独自在屋子里坐了片刻,想着自己难得回来一趟,该去母后生前起居的栖鸾殿瞧一眼,便唤人打点了进宫。
他怎么扮也不像一个太监,幸而宫里自己人多,栖鸾殿又是没人打点,连灯也不点的地方,鬼影都没有,他自然不用戒备。
他正沿着小径一路走,微眯着眼神态放松惬意,脚底的每一块石子他都明确,他幼时被宠得无法无天,十分混账,什么缺德事都干,半夜三更在御书房里偷偷的烤白薯,差点烧了整间房、月黑风高的时候踩着半吊子轻功,挂一身白纱将过往的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将东院的宫墙凿出一个人身大小的狗洞,有事没事就钻出宫去……
就连他母亲鸾妃,也不知道自个这独苗儿子,怎的就如此无法无天,敢在天子头上拉屎屙尿,赵秉却不想那许多,他只明白一个道理,父皇很寂寞,人人都怕他敬他畏惧他,他想听人说真话,见不得人敷衍他。
赵秉并非有恃无恐,而是顺心而行,他那时年幼,自然只想着贪玩和游戏,没什么错。父皇待他和九皇叔,是用了寻常百姓家的真情的,皇叔敢梗着脖子对他大吼大叫,自己也敢让他趴在地上给自己当马骑。
每每自己犯错,他也打也罚,打骂完了心疼的是他,红眼眶的也是他,对着自己又劝又哄,下次依旧打,那时他只是个望子成龙的寻常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父皇是想将大位传给自己的,可自己不怎么稀罕那张金灿灿的龙椅,看着就叫人松懈发虚,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愈生母敏孝皇后背后势力庞杂,暗地试压,赵愈这嫡子,也算名正言顺的继了大统,而他藏着先帝一道密旨,被赵愈远调到了知州。
知州自由无人约束,除了消息传递困难耗时,也穷困些,倒也没什么不好,放在盛世,他也就懒得回来了。
谁知一回来,就遇着这么一位大人,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赵秉看着床板上生龙活虎的小子,面相生的倒是聪明伶俐,唇红齿白的,模样挺讨喜,闭了眼都一副鬼灵精样儿,睁开眼指不定是什么德行,听崔公公说,这是新晋的榜眼杜煦杜大人。
这小子昏迷了都不安生,翻来滚去做噩梦一般,弄得哐当哐当直响,丝毫不像是被敲晕之人,搅得淮阴还以为,是自己力道下轻的缘故。
赵秉见着时辰差不多,朝官无故缺席引人猜忌,便让孟淮阴弄醒他,谁知道这小子差点将头都摆断,连他都懵了一下,还以为这人有癫症。又见着这厮人还没醒,嘴巴就张起,有破口大骂的趋势,诈尸似的弹起,到了一半又砸回去,再张嘴,孟淮阴就成了畜生,如此活泼不稳重,也不知是怎么考上功名的。
杜煦砸了个脑门震荡,嗡嗡回响,好半天一睁眼,就见不远处坐着个年轻男人,还是那身蓝色的太监服,巧士冠却摘下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这人五官刀刻一般,剑眉星目高挺鼻梁,嘴唇薄下巴线条硬,笑容却温柔,英气逼人,十分英俊,却不沾俏,因为这人身上有种沉着老练的无形气场,周身气势压人。
那人对上杜煦的眼睛,眼眸深深,轻声笑道:“杜大人,醒了?”
杜煦不是傻子,清醒过来那一瞬,他就反应过来,这人怕就是老师周易居嘴里啧啧称赞的祈王爷,赵秉,瞧这气质风度,太监袍子都压不住的气势,果然名不虚传,较之一比,当今皇上和这位王爷,谁是狸猫谁是太子,瞎子都分得出。
可如今的皇上是赵愈,祈王爷还在遥远的知州当节度使,看见他了不报,对皇上不忠,看见他了上报,自己小命可能不保,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杜煦脑子闪过一个馊主意,当即呻/吟一声,娇弱无比的扶额哼唧:“小饼子~~什么时辰了?晚宴是不是要开始了?”
老子什么都没看见,非要说看见谁,那就只看见了一个名叫小饼子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