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良抚上心口,原来,他的悲欢已然不属于他自己一人了。
他背负着的,有父亲生前的夙愿和无辜仆从的怨恨。
前路渺茫——
丞相府邸,主人已殁,仅剩旧物。
倘若是旁人一定不会再回府邸,自投罗网。
然,扶良揭下碍眼的封条,正高立于幽冷的长亭之上远瞩,描摹昔日扶氏一族繁盛的景象。
这里,有父亲的坚守与执着,亦生长着他与生俱来的傲骨和壮志。
为了存留扶氏一族的血脉而苟延残喘——此等推诿之由,他说不出。
既然同存,亦可同灭。
“兴亡”一词,向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宗祠里很静,不留半张扶氏牌位,也没有多余的耳目。
扶良望着被践踏得不堪入目的蒲团,前些日子,他还跪坐于此,向父亲辞行。
没想到转瞬即逝的离别,竟会成了生死一线的永恒。
扶良思及一笑,算是默认世事难料之惨淡。
他对着空荡荡的灵台上了一炷香,跪拜,揖手,直到杂乱无序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崔福来了。
他带领的禁军就在三尺之外。
崔福是济宁王借来造势之人。这样精明的一个人,不会想不到守株待兔。
济宁王想要剔除扶氏,就必然不会留下任何隐患。也许扶良不足为惧,但保不齐野草难尽。
崔福的一双眼,深陷而内敛精光。
宫掖大内浮沉数十载的人,早已老练成精。
他推开架在扶良脖颈上的弯刀,仍然含笑以对。
“多时不见,扶良公子可好啊!”
扶良知晓,崔福口中的“多时”,就是他在贵族筵席上讥讽他的那些时日。
扶良面色如常,淡然处之。
“承蒙公公记挂。托您的福,那些天,扶良睡得心安理得。想来,一切都是您应得的。”
扶良眼露锋芒。崔福抖着一双苍白的手,看着眼前这孱弱男子的一张脸。
那玉颜上流光溢彩的漆色双目,幽深迷离,难以捉摸。
崔福忍着满面恨意,嘴角噙起的笑里,渗着意味深长的恶意。
“扶良公子,看来是老奴太怠慢了。”
“老奴知道,扶良公子向来尊崇孝道。不如,老奴私底下作个主,放你为亡父坟前戴孝。如何?”
崔福突然凑近,弯着腰,笑意盈盈。
“只要扶良公子答应,在国宴之上,扮作妇人为周饶王献舞,一切,都有得商量。但,若是公子拒绝,你父亲的尸首今日就会吊在卫和城墙之上,直至溃烂腐臭!”
崔福抿着干裂嘴角的模样,在此刻惊异抬头的扶良看来,只是一滩令人嫌恶的烂泥。
一寸一寸——
扶良的心正被千刀万剐,挣扎,逃避,全无可能。
扶良握着燃烧殆尽的线香,沉重地立起身来。
君子一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如今的他,连半点孝悌之道都保全不了。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过身不宁,凄惨涂地。
“好……”
“我,答应。”
此时此刻,崔福与禁军相视而笑。
他们,满足于羞辱达官显贵的趣味之中。
原来,因果皆有定数。
☆、诡谲秘密
氤氲的烟气弥漫在扶良的眼底,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一张张满是血泪的脸,辨不出面目,熟悉,却又分明很陌生。
锁在王宫密牢的罪犯光着脚,脚踝勾连着冰冷的铁链,脚下,是殷红的鲜血随之蜿蜒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