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玄孙和他一样,也喜欢蹲在房子前,揉弄家里养着的小奶狗。看见来人,这个少年没有丝毫见到陌生人的生疏,爽朗地笑道:“有事吗?”
这一瞬间,梅慕九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了那个老村长的影子。
“我是你们教书先生的朋友,劳烦您指个路。”梅慕九学着书生的样子向他拱了拱手。
“是秦先生的朋友啊?”少年立即站起来,手在裤子上随便拍了拍,殷勤地拉过他“他还在教那群孩子呢,跟我来。”
梅慕九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臂,事实上当他离秦衡萧越近,他却越紧张了。
看见那个简陋的小土房的时候,他就听见了秦衡萧的读书声。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不论是少年时期的清澈,还是成年后的磁性,抑或是……现在念着诗词的,宛如沾满了春雨的温柔。
只是远远的听着,他都仿佛能看到一个翩翩君子,芝兰玉树,如琢如磨。
推开低矮篱墙的小木门,梅慕九一个人悄悄走进去,在木窗边,偷眼看向屋内。
院子里的花开得极盛,青天白日下一簇簇得压在墙头,掩在窗前,愈显得色美,把这个简陋的山间小屋装点得分外诗情画意。
在花枝的掩映下,梅慕九按捺住逐渐加快的心跳,终于看见了那个于他来说好像只是一日未见的徒弟。
青衫似碧水,儒巾双飘带,广袖藏乾坤,挺立如高山。
那个从血池里爬出来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恶魔,突然成了一名风采无双的隐士,梅慕九恍然间觉得遥远无比,但又有些熟悉。
秦衡萧的本命法决,使他本就是要走这条路的。所以他从小读了那么多书,学了丹青,学了琴艺。想起他曾经在御神山顶一个人对着花草弹琴,梅慕九不禁微笑起来。魏先邪就这样评价过他二人:梅慕九生性仁慈,却学了杀。秦衡萧生性冷淡,却修了仁。此消彼长,向死而生。相辅相成,互成大道。
许是秦衡萧平常拿剑拿久了,他才忘了他的小徒弟也是个读书人。
这个书生身上分明皆是气魄,使人只看他一眼,就能看到他庙堂之上舌战群儒,江湖之远济世四方。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月下花换酒,眉眼皆诗章。他可以提剑杀敌,也可以养花写诗,他可以奉君成王,也可以隐居逍遥。
梅慕九分分钟就已经给他构思好了几万字的。
屋内十来个小不点都端端正正地坐着,随着秦衡萧念书,有几个小姑娘脸都红了,看着她们俊朗的先生,眼里都是星星。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
豆丁们摇头晃脑,读得很是认真。
一个小胖墩突然站了起来:“先生!”
秦衡萧目光从书本上抬起,却也不恼,问道:“怎么了?”
小胖墩脸蛋红红的:“外面有个漂亮哥哥在看我们咧!”
秦衡萧一顿,转目望去,看见了群花相衬的梅慕九,花下看人,孰知谁美。
他张了张口,竟有些颤抖:“师尊……”
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几个比较皮的孩子开始起哄:“先生,先生,他是谁啊?”
秦衡萧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难得看起来如此高兴:“今日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吧。”
“他是谁啊他是谁啊。”
“他是你们先生的先生。”
“喔……”小豆丁安静下来,纷纷交头接耳“先生的先生我们应该叫什么啊?”“先生和先生的先生谁更厉害?”“为什么先生的先生也长得这么好看?”
……
秦衡萧不再管他们,径直走了出去,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梅慕九看他突然这样无措,好笑地走过去抱了他一下:“秦先生好生俊俏。”
“……”秦衡萧无奈一笑,也抬手抱了回去,搂得紧紧的,闭目道“我好想你。”
秦先生的住处与其他人一样也很是简陋,只有书房还算好看,书柜上整整齐齐地摞着许多书,桌上摆放几张随笔画,还有一方以前梅慕九送的眉纹小砚。
梅慕九过去一看,画上竟都是自己,睡着的时候比较多,最上面的一张,是他一次午睡之时,一旁的秦衡萧安安分分地躺在一边看书,和谐而美好。
“……画得……挺好看。”梅慕九犹豫半天,才如此评价了一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秦衡萧也有些慌乱地收起了画,赶紧带着梅慕九到了前厅,两个小孩儿从门前跑过嘻嘻哈哈给他打了招呼,然后笑着跑远了。
“秦先生看来颇受学生喜欢。”梅慕九接过他泡的茶,轻轻嗅了一口,边揶揄道。
山里的茶虽粗糙,但胜在有简朴的清香,稍稍一品便觉出尘。
秦衡萧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看到梅慕九心里发毛了才笑着说:“幸好你没事。”
他来到尘世间后,每天都是日思夜想,每晚入梦时看见的都是梅慕九孤独而坚韧的背影,天地一红,鲜血与杀戮充斥着他的梦境。直到一百年后才渐渐淡然下来,只是思念却越来越重。
“本尊福大命大。”梅慕九突然贫得厉害“你在这过得可还好?”
秦衡萧洒然一笑,“昼起晨读,下午教书,晚上温习,偶尔外出看看山水,走走人家。除却想你,一切安好。”
梅慕九喝茶的动作一顿,喉间缓缓咽下清茶,看向秦衡萧双目,见他一派洒然,暗道自己真是太过敏感,便也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