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景象,怎一个“乱”字了得!
赦大老爷气得不轻,颤着手指点着屋内忘我打闹的众人,抖着嘴唇一句话说不出来。这样的读书环境,这样的同窗学友,叫他如何敢把宝贝老儿子送来就读?
别早上高高兴兴地送来,晌午就给鼻青脸肿地抬回去了。枉费他们一直供着这族学经费,从不曾少过分毫,贾代善那老货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
他若是上了年纪力有不逮,好歹也知会一声,是换个司塾,还是另聘讲师,族里都自有章程。如今这般情状何解?不过是他贾代儒年老力衰心力不足,却又舍不得家塾这份供奉,便如此整日糊弄了事,得过且过罢了。
可他是得过且过了,可有想过贾氏一族的未来?!
赦大老爷气得不轻,周奇却看不下去了,上前起脚将堵在门口的小子踹翻。这一脚踹得十分精准,那小子被踹得腾空而起,翻个跟头之后正好砸在那舞动长板的小子身上。如此大的动静,登时便惊动了屋里闹腾的小子们,纷纷住了手往门口看去。
荣国府的大老爷,屋子里认识他的自然不少,登时便吓得噤声。更有几个小子,腿弯一软已经是跪倒在地了,正是那几个舞着门闩马鞭的。
赦大老爷方皱着眉看过去,便听见林之孝在耳边低声道:“老爷,这几个是宝二爷的小厮,茗烟、锄药、扫红、墨雨,都很是得用的。”
“宝玉?”贾赦闻言挑眉,口中轻咦了一声,便听见……
“大伯,我、我在这儿呢。”贾宝玉本是缩在人群里的,此时只当是大老爷看见他了,红着脸站出来。他素来都是老实的,小孩儿打架这种事更是从来没有过,此时被长辈逮个正着,心中十分羞愧。
贾赦愣了愣,方才他不过是随口罢了,没想到这孩子还真在这儿呢。不过,贾宝玉不是该正躺在床上养伤,贾史氏怎么竟舍得放他到族学来了?
“兰儿,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赦大老爷的目光在贾宝玉身上一扫而过,正好看见旁边的贾兰,便将他叫到身边问道。
贾兰因同贾菌同坐,此时不但衣衫上染了墨渍,便连脸上也有两道红痕。他期期艾艾地回了话,便默默地低头站在那儿,心中对伯祖父的到来抱着莫名的期待。
在贾兰来说,他是真心想要好好读书的,日后好能得中功名,这是他娘对他的期待,日日夜夜都在他耳边念叨。他虽小小年纪,便已知道自己母子在荣府的尴尬处境,他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的,定要让他娘能扬眉吐气。
只是,如今这个家塾,却是这么个乱象,让他失望得很,也无力得很。好在今日伯祖父来了,又正好碰上最乱的一回,怕是会降下雷霆手段,好好整顿族学。若真是如此,那便……那便太好了。
“秦钟,金荣,香怜……”贾赦只轻念几个罪魁祸首的名字,却并不做处置。反而一屁股坐到讲师授课的位置,一拍桌案,冷声喝道:“凡贾氏子弟,都给老子跪下。”不姓贾的,大老爷他根本就不屑管。
又一指颤巍巍要跪的贾瑞,道:“你,去将司塾请来,我有话要问。”此时大老爷并不提贾代善在族中的辈分,而只讲他在族学中的司职。周奇过去,一把将腿脚发软的贾瑞拎起来,命人带着他去请人。
趁着贾代善未到之前,赦大老爷又将目光投向宝玉那几个小厮,用脚尖捻捻他们掉下的‘兵器’,冷笑道:“你们这本事大得很啊,在学堂这种地方如何施展得开,合该到边城军中效力,那才是虎入深山鱼归大海呢。怎么样,老爷送你们一程?”
茗烟等吓得厉害,各个跪着磕头不已,口中哭嚷着求饶。就他们这样的,去了边城那就是送死啊!早知道今儿大老爷会来,说什么他们也不撺掇着宝二爷进族学了。
第四十七回 叹可惜宝玉救小厮 贾代儒给脸不要脸
“二爷……二爷——救命啊!救救奴才们吧……奴、奴才也是为了您,生怕您磕着碰着了啊……您本就身上带着伤,老太太、太太将您交给奴才们,奴才哪敢让那起子混账伤您一根汗毛啊……二爷,救命啊,救命啊……”
茗烟几个见求不动贾赦,便又转过去给贾宝玉磕头。毕竟,他们是二房的奴才,是宝二爷的奴才,大老爷如今处置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啊。
贾宝玉知道自己是衔玉而诞的,是荣国府乃至整个庆朝独一份的,老太太、老爷、太太因此对他爱若珍宝。便是老爷对他总是动辄训斥,其实心里仍是疼爱他的。可大老爷却并不如此,贾宝玉甚至能感觉到,大老爷对他别说是喜欢了,似乎对他还颇为厌恶。
更兼之,自从佛堂抄经和祠堂挨打之后,贾宝玉一看见赦大老爷便不由自主地发憷,恨不能对他闻风而逃。他已经笃定了,大老爷不但不喜欢他,若要整治他的话,便是老太太、老爷、太太也护不住他。他躲得越远,自己便越安全。
只是此刻自己的小厮要被处置,又被他们求到头上,若是可以他是躲开了,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此刻这么多人看着,要真是置之不理,怕是将他宝二爷的脸都丢尽了。
是以,贾宝玉虽然害怕大老爷的脸色,却仍鼓了鼓勇气,膝行两步上前为小厮们求饶道:“大老爷且饶了他们这一回吧,他们不过是见金荣乱来,生怕我吃了亏,这才进来护着我的。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错,若是您定要罚的话,便罚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