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岁月里,他早就告诉过自己,作为大褚最后一个皇族,他不可以软弱。一旦他倒下了,一直跟随他舍生忘死的忠臣志士们便会失去最后的信心与信念。
大褚已经没了,他不想叫他们失去信心然后凄惨死去。
荣景瑄深吸口气,他低头轻轻擦去挂在眼角的泪珠,然后便慢慢回过头去,认真看着谢明泽。
大褚忠敬公嫡长子谢明泽,五岁能文,七岁成诗,不仅文采出众,也有一身好武艺,是永安城最最出色的勋贵。
他身材挺拔,风神俊秀,眸色深赭,嘴唇丰润,是永安未嫁闺秀的如意夫君。
这样一个人,却给了他做皇后。
荣景瑄何德何能,当他心甘情愿这四个字。
荣景瑄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终是低低应一句:“阿泽,谢谢你。”
他本来不想说谢谢这两个字的,可是看着谢明泽眼中的坚定,他还是说出口了。
这两个字虽然苍白,却也是他心中所想,日夜所念。
他说完,拉着谢明泽离开了内宅。
出去以后荣景瑄便主动松开了握着扇子的手,然后示意谢明泽同父母道别。
虽然在场三人都不清楚,但荣景瑄却知道,此时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他未在一旁打扰谢氏一家,而是直接来到府门处,叫来了等候在此的钟琦,低声吩咐了几句。
谢明泽同父母一起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等候在家门口的两匹玉骢马,而皇后大婚应当乘坐的大辂却不见踪影。
谢明泽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荣景瑄,迟疑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荣景瑄却冲他们一家三口笑笑,走过去亲自对谢相谢母鞠躬行礼,然后又重新握住那柄折扇,对二老道:“相爷夫人,瑄与明泽在此别过,晚上宫宴再给二老敬酒。”
作为皇后的父母,他们二人是必须要参加晚上的宫宴的,如果不去,必定会引起其他风波。
荣景瑄早就做好安排,他拉着谢明泽往前走了两步,先扶着他上了马,然后又转头对谢相道:“相爷,瑄记得永延二十七年冬至日相爷教瑄论策,瑄如今依旧认为,当时所做答案是为上上,望相爷多多思量。”
留下这么一句让人费解的话后,荣景瑄冲谢夫人点点头,然后直接上马。
礼部尚书韩斌在前高声唱诵:“帝后大婚,摆驾回宫。”
随着他声音响起,冗长的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谢明泽紧紧跟在荣景瑄身侧右后方,低头沉默不语。
永延二十七年冬至,御书房只有他、父亲与陛下。当时父亲问如果忠臣落入敌手,陛下会怎么做。
谢明泽至今记得,当时年仅十岁的荣景瑄答:“老师,古人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大褚朝臣皆是为国为民的忠臣,我希望他们能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命。气节是重要,可人命只有一条。他们能活着回来,又何尝不是我大褚百姓的福气?”
谢明泽垂下双眸,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
☆、 第6章 大典
回宫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到长长的迎亲队伍全部回到赤雁门外宫门外,韩斌这才下马冲荣景瑄及谢明泽行礼,手执礼玉走到队伍最前方。
他今年不过三十几许,是本朝最年轻的从一品朝臣,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澈,高高唱诵一声,声音能从长信宫的回廊之间来回穿梭。
只见他深吸口气,高升开口道:“帝后回宫,开宫门。”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从赤雁门外门开始,里面的宫门依次而开,谢明泽骑在玉骢马上,能清晰看到青石宫道层层铺展,穿过勤政门六级汉白玉台阶,最终延伸到勤政殿脚下。
勤政殿是整个前宫最大的建筑,每三日的大朝都在是在这里进行的,每日都有的小朝则在勤政殿后面的交泰殿进行。
立后大典自然也要在勤政殿前,这个时候,文武百官早就等在宫道两侧,等候帝后回宫。
韩斌唱完,又急步走回荣景瑄身旁,等候他的指示。
荣景瑄扭头看了一眼谢明泽,见他目光平和,便冲韩斌轻轻点了点头。
韩斌得了命令,立即高声唱道:“起驾。”
这声一唱,静立在宫道两侧侍卫们立即缓慢移动起来。
赤雁门内外皆有七扇宫门,所有随行侍卫都要从正门两侧的六扇偏门入宫,而中间那扇最高最大的正宫门,却只有荣景瑄和谢明泽可以走。
随着队伍慢慢前移,荣景瑄和谢明泽便来到正宫门外。
荣景瑄又不由自主扭头去看谢明泽,见他正淡淡看着前方巍峨的宫墙,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进去吧?”荣景瑄低声问。
谢明泽回过头来,他淡然的目光在接触到荣景瑄的一刹那仿佛焕发了神采一般,显得整个人又精神起来,他冲荣景瑄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荣景瑄伸手,把手中那柄折扇递给谢明泽。
谢明泽定定看着他,然后伸手稳稳握住那柄熟悉的折扇。
两个人就这样同执手一扇,策马入宫。
长长的门洞空荡荡的,只有马蹄声回荡。
从宫外到宫内,总要走这条长长的宫道。宫门太深,两侧的阳光照不到中央,刚前行几步,便觉得世界都昏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