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事,不用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又强调了一遍,觉得这是最能平息事故的说法。
但是中年女人的下一句话就接上来了:
“那能不能麻烦你写个证明,我们的车没撞伤你,免得以后有什么并发症后遗症之类的,咱们牵扯不清楚。”
谈毓书发现自己没有跟上节奏,看看男人又看看女人,才想起前两天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压着隐隐的怒火解释:“我不是碰瓷的。”
那对夫妻吃过亏,喋喋不休地陈述之前的经历,类似“当时说没事结果之后又讹上来”,企图让谈毓书换位思考,体会他们真的不容易。
这条路的车流量本身也不小,分岔路口的这场事故,无疑把马路堵得严严实实。大概十五分钟后,狭窄的车道已经堵得不像话,后面的私家车不断鸣笛催促。混着大面积的雾霾,压迫着心脏,让人无端端生了一股烦躁。
女人望了眼不见尾巴的冗长车队,回过头,直接朝他脑袋上扣了帽子,“小伙子你看,这事儿不解决人家都过不了,咱们也不能这么自私,占着人家的时间是不是?”
谈毓书不想理会这两个人,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扶起自行车,语气强硬了几分,“你们不用担心,我连车牌号都没拍,什么都不会做。”
但事情没解决,男人当然不会放他走,直接上前摁住把手,脸上笑得和善,却不容推拒,“小伙子,不是我们为难你,口说无凭,你不留个字据,我们也不能安心是不是?”
女人赶紧从包里掏出纸笔,赔笑道:“要是你嫌麻烦,前面我来写,你只管签字就行。”
要放在以前,谈毓书断然会跟他们勃然大吵,不辩出个你高我低绝不罢休。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也要咬着牙齿撕下对方一块r_ou_来。但那个只顾一时爽快,感情浓烈得不像话的谈毓书已经死了。他望了眼黑压压的“车龙”,尽管心中不乐意,最终还是答应。
忍一时风平浪静,老话总是没错。
女人欣喜地趴在引擎盖上奋笔疾书,空气陡然安静,谈毓书对着时不时赔笑的男人,说不出一个字,于是开始低头盯着鞋尖。
他没看到,“车龙”里突然有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推开了车门,西装革履,步伐如王者一般沉稳,经过十几辆车,停在他们三个身边。
“——不好意思,可否请你们快点解决?”
谈毓书一震。
这个声音!
☆、第 2 章
“——不好意思,可否请你们快点解决?”
谈毓书一震。
这个声音!
低沉从容,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霸道的自信,这样的音色和语气,谈毓书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个人,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刺入骨血。他曾经想彻底拔除,撕扯到血r_ou_模糊也在所不惜,却发现,皮掉了,r_ou_烂了,他还是在那里。
像是被下了诅咒一下,心脏被一只嶙峋的手抓住,谈毓书下意识攥紧了裤腿,不敢抬头。
不会是他的,没有理由,不应该,也不可能。他不断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
女人洋洋洒洒写完了,连忙笑着转过身,把角落特意留给谈毓书,“就好就好!这小伙子签了字就行了!”
那来人看向谈毓书,眼睛里都是淡然与陌生,没有半分异样,“那么,能请你快点签字吗?”
谈毓书又一愣——是没认出来吗?
还是......装作不认识?
应该,后者的几率比较大。
他只觉得头皮被盯得要烧起来,呼吸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来不及细想,仓促接过字条,三两下把名字写上去,交给女人。
那对夫妻终于心安理得地走了,但催促的男人还没有离开,只盯着谈毓书发颤的手指,似乎等着他开口。但谈毓书就像个站在断头台上的罪犯,仍旧低着头,思考着要怎么打招呼。
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嗨!好久不见!”
还是就那样潇洒但懦弱地走掉?
还是这都是他想多了,人家都没认出他,毕竟......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刚刚也一直低着头。
沉默了大概三分钟,身旁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过去,谈毓书终于怯懦地挤出一句:“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
那男人轻笑了一声,有几分讽刺的意思,“比起十年,二十分钟不算什么。”
说完了觉得不甘心,又把那两个字完好地回敬给谈毓书,“是吧,谈先生?”
“谈先生”三个字像一根长箭,突地刺穿他,鲜血淋淋。
男人的声音很低,压得谈毓书心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堵得没有答话,最后只能讪笑两声,跨上单车狼狈地逃掉了。
这场意外,让他像个花了妆的跳梁小丑,自以为潇洒,却懦弱到极点。
回来才第五天,他以为不会这么快,起码不会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合。就连在对方婚礼上,也好过现在,从未设想过的局势像陨石一样把他砸晕,明明平时都收拾得一丝不苟,单单今天摔得狼狈又不堪,却遇上了。
好不容易逛街逛出来的好心情瞬间支离破碎,看来之前去庙里烧香拜佛乞求的福气在路上耽搁了,延迟到货。
“谈毓书,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十年前,眼前的男人抱着母亲冰凉的尸体,这样诘问他。
其实他也反复自问,为什么不是他呢?
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