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岩这些年心心念念想着回家,他和其他被拐的孩子不一样。其他孩子多是出身贫家农户,家里兄弟姐妹多,生活艰难。在贼窝里虽然学艺艰苦,还经常遭遇打骂,但好歹能吃饱穿暖,比家里时时饿肚子强多了。
而他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好歹家境殷实,父母慈爱。幼年太过美好的生活,让他对家充满眷恋。就算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能力的提高,没有人再打他骂他,生活也相当逍遥。但内心深处总觉得空落落的,总有一种漂泊无依的感觉。因此回家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这些年跟着德庆班也走过不少地方,从这座城去到那座城,他暗自留心,在这些城市中却从没发现过家乡的影子,只隐约记得幼时听母亲提过我们青州什么的。
但他不清楚到底是青州、清州、还是庆州,是在哪府哪道。好在他年纪还轻,慢慢寻找,总是能找到的。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他走遍大江南北,把能打听到的发音相同的城镇都找了一遍。
此时正是大周至德十九年。
大周朝自开国女帝之后,后人一代不如一代。朝廷上下耽于享乐,奢靡无度,百年下来,内忧外患,战乱频起。杜岩一路行来,但见流寇四起,官匪难分,百姓生计艰难。他偶尔出手救助百姓,但所经途中,满眼不平,他一人一力,着实有心无力,也只好能做多少便做多少。
这一日来到位于庆州与怀州接壤的小坯县,时值中秋,天空晦暗,落叶飘零。
突然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像跳出杜岩的脑海:大雪、深巷、长街、水井、摔倒的幼童、满脸心疼的妇人……杜岩看看左右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景物,只觉得一股辛辣的滋味直冲鼻腔,使得他双眼一热,两行泪倏然而下。
“就是这里了……”杜岩在心里狂喊,他不顾一切向前奔去。两旁的景物也越来越熟悉,前方应该有一口井,井旁有一颗百年的大槐树。过了这口井再走一段距离,有家灯烛店,灯烛店挨着的就是自家的八间两层气派的米粮铺子。
他路过井旁,看到了井旁的大槐树,心里已能确定。走到原来的灯烛店门口,他不由吁了口气,还在!离家十三年,这家灯烛店依旧还是当初不死不活的样子。
探头往前看去,米粮铺子也还在,只是上面原来挂着杜记米粮的招牌换成了陈记。杜岩皱皱眉头,心里不由猜测:是爹做生意蚀了本,把铺子卖了?还是生意做大了,去州府了?
他顾不上找人打探,急急往家的方向走去。杜宅位于镇中,是极好的地段。杜岩凭着记忆匆匆忙忙走到家门口,入眼处朱漆大门,金黄门钉,高高的门楣上书写着两个黑金大字:陈府。
杜岩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平民百姓该有的制式!难道自己走错地方了?再仔细看看左右,没错,就是这里!
对面人家院里种着一颗杏树,枝桠伸出墙外,每到杏子成熟季节,累累果实将那枝条压得极低,人从墙外走过,伸手就能摘下一颗。那家主人是个很和善的老头,总是笑眯眯任人摘果子也不生气。
这个时节虽没杏子,然那枝条斜倚而出,树叶被风吹得零落满地,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虽长大粗壮了不少,但枝桠的走势形态,分明仍是旧时模样。
他的心像是被风吹吹走了温度,冰冷的无力下坠。站在原地缓了一刻,深吸了口气,上前拍门。半晌,里面传来极不耐烦的声音:“谁呀?拍什么拍,刚眯瞪一会儿……”
那门发出闷闷的声音缓缓打开一个刚能露出一张脸的缝隙,门中探出一张不耐烦的胖脸,大嘴巴一张,扬扬下巴问道:“你找谁?”
杜岩好声好气问道:“敢问大叔,这里可是杜宅?”
那人不耐烦得皱皱眉头:“瞎了你的狗眼,没看清上面的字吗?这里是陈府!”
说罢,双手使劲,就要合门。杜岩忙伸手挡住,赔笑道:“大叔请稍等,十多年前,这里应该是杜宅的,请问现在他们都哪去了?”
那人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杜家人啊,早死光了!”
说完直接将门狠狠一关,发出砰地一声响,震得积年灰尘簌簌下落。
那灰尘钻进杜岩的衣领,似乎也被风吹成冰渣,顺着前胸流下,似乎要把他的心一起冻结。
他站在原地不知多久,街上冷冷清清,杳无人迹,耳边一遍一遍萦绕着那句:早死光了!早死光了!
不知哪里飘来一片树叶,倏忽在他眼前飞过,他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家的族人就居住在这附近,只要转过胡同,后面一片便是杜家的聚居地。
他拔腿就走,不曾想站的久了,腿早已麻木,这一动差点摔了,趔趄几步方才稳住。在原地活动了几下,稳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向胡同走去。
拐过胡同,他在左首第二家的白板门前站定,屈起中指叩门。
片刻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站在门口,打量杜岩几眼,问道:“你找谁?莫不是走错门了?”
杜岩见那人隐约还有旧时的样子,却一时想不起名字。这户人家应该是父亲的三叔家,眼前之人应该是三叔公的儿子。
杜岩想不起来他到底排行第几,自己该怎么称呼,只好自我介绍到:“叔,我是前面杜诚家的儿子杜岩。”
那汉子愣了半晌,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喃喃道:“像,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