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影?”里忒轻声呢喃,漆黑的暴雨犹如细铁打在小船的甲板上筑起一座哗声的城堡,他独自稳坐城中,任凭巨浪翻打。
小船出航约有一天时间,初驶时夏风温煦,蔚蓝的大海就像颗熠熠生辉的宝石,加隆兄弟站在船首迎着风与晶莹的浪缓缓唱起了胜利的歌谣。歌唱的是外出的勇士归家迎娶娇妻的故事。加隆兄弟很喜欢这个故事,他们美妙的歌声也将歌曲的悲欢如实体现在了里忒的眼前。他仔细地听着歌,注意着歌谣里头的人和事。
一曲完毕后,加隆兄弟舒服地躺倒在甲板上,莱恩发出一声安心的呻吟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里忒,既而转过头闭上眼继续享受夏的风爱抚,高念道:“奥斯塔啊。”
奥斯塔家族。里忒记得加隆兄弟看见他的黑影后第一句说出的名字,一个他从未知晓却被人认定自己与之有关联的族名。尽情地愚弄我吧。他在心里不知该对谁释放出这句咆哮。
里忒如愿的得到了关于奥斯塔家族的故事,一个贯穿光明历的弱小家族成就王国的故事。当然弱小这个词在莱恩说出后,就被舍尔纠正了,“弱小可无从铸就伟业。”他的墨绿双眼因这句话变得深邃。
斯诺对他口中的伟大国王充满好感与拥戴。但加隆兄弟对述说奥斯塔家的辉煌缺乏兴味,在他们的讲述中,奥斯塔家族出现于黑暗过后九十八年的内战时期,没人知道这个家族之前来自哪里,为什么又在内战中期才显露声名。但这个二十人的小族结束了内战,结束了百年的痛苦。于是没人再来计较,只是一遍遍的传颂他们的族名,奥斯塔的王国自然而然就在呼声中建立。
英雄王,沃坦.奥斯塔。斯诺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盔甲好似都在为其伴奏,加隆兄弟对这个国王也充满敬意。
而他所欲求知的,也正是奥斯塔家族于战火中无往不利的利器,“魂影。”莱恩阴沉的面色就像远方海面上闪过的雷电转瞬即逝。拥有自己的模样又如影子般虚幻,不被利剑刺穿,不为火焰焚烧,城墙在它面前形同虚设;它们的武器好比精钢锻造,能断利剑,能斩头颅。
就和你的一样。里忒仿佛能读出莱恩缓慢张开的嘴中读出他要说的下句话,他的嘴角上扬挂起不羁的笑容,又像是起了什么坏心思地说道:“奥斯塔现任族长,我们的国王陛下在十七年前遗失了他的孩子。”
雨幕如烟般飘过甲板,里忒因为觉得荒唐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绝不是那个不为人知的王子。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是……但那个王子或许与他一样,会忽然有一天从梦中惊醒,审视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他会迷茫会疑惑,也许会因为突然跳出的一个与自己相同面貌的魂影而思考到底自己是谁。
但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的存在都是由故事构造,而他不在自己的故事里,他活在别人的故事当中。
连绵的细雨被狂骤的暴雨取代,布袍褶上的积水被冲刷干净。小船开始翻动,漆黑的海浪翻腾滚到甲板上,里忒屹然不动地盯着面前海水穿透而过的魂影。魂影也如他一样的坐着盯着他,是我想的还是它想这样看我,里忒在内心低语。奥斯塔的故事对里忒来说并不能解决他为何会拥有魂影的问题。它变成了一个新的谜团,并且与他身上所有的迷团很快纠缠在一起,交织着扭曲着形成一个混沌的、粘稠的东西挤在身体中抑制他的呼吸。
舱室的门被猛然推开,魂影吓着似的突然消失。莱恩与舍尔快跑到船侧跪下身子,将头伸出船外,发出呕吐的声音。同一时间舱室大门就要重新闭合的时刻,里面也传出了斯诺的呕声。
“我给他留了个木桶。”莱恩转过身瘫倒靠在船侧,他的身上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雨水和海水的打击都越不过这层薄光施加在他身上。
“你的朋友对自己太狠了。这样严苛对待自己的……异人。我从未见过。”舍尔小心的降低音量,担心雨水和木门不能完全隔绝自己的声音。
里忒心里有些不舒服,尽管舍尔显得非常小心翼翼地用异人这个词形容斯诺,但在里忒听来这并不会降低这个词中所包含的侮辱。斯诺是个温柔却又警惕的人,他如同刺猬一般把自己关在铠甲中,对在意他真实样子的人满是胆战心惊。他过去一直不明白,直到现在听到异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才理解为什么当他为斯诺更换包裹的棉布时,他会惊觉地蜷缩起身子,意识迷离地不断喃喃低语,“请别害怕。”
他并不害怕,他只为朋友感到心疼,棉布下藏的只是与血相同的肤色,斯诺却为此被作为异类。
“斯诺不是异人。”他的声音因回忆而显得有些愤怒。
加隆兄弟张开嘴飞快转身继续向大海倾吐,然后继续瘫倒。莱恩撑着煞白的面色漫不经心地回道:“他是异人,他也因为知道自己是异人所以才穿着这样的装束。”他像是看出里忒的心思接着说道:“异人并不是我们决定的。”
“他是个好人。”里忒大声说道,声音冰冷如雨。
“我可没说他不是好人。我也认识大多数是好人的异人……”莱恩忍受不住再次撑起身子,舍尔接着哥哥的话继续说道:“里忒,你不明白。异人牵扯到了弗瑞贝蒙的内战,我们三言两语的辩驳并不会改变异人存在的事实。”
里忒张开嘴,想要再度宣泄心中的不快,可他只是含糊地发出几声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