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音便都远去了。
她唯能听到自己浅淡的呼吸与心跳的轻响。
海风拂面,碧波荡漾。
海浪自第一个音符起朝人涌过来,轻轻拍击海岸,微风纯净质朴而又柔情万千,a大调上的抒情,叫人连呼吸都心旷神怡起来。
演奏最熟练的曲子,理解起来绝对是最透彻深刻的。
就像是小时候每天吃的巧克力糖,不论有多久没碰,只要剥开糖纸,你的味蕾便会自动记忆起那刻在灵魂深处的味道。
那样得心应手的感觉会让人的状态更放松、更随意,更能进入一种琴人合一的状态里。
中段由抒情转入尽情倾诉,波音清新飘逸,泛音余味绕梁,双音叫整个曲子产生大海般的广袤、平静。
这样久的时间没碰过琴,即使技术上有些许微小的瑕疵,可她的感情却是无比充沛饱满的,内涵清晰。
季圆听着听着,却背过身。
她捂嘴,仰着头,无声地湿了眼眶。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乔微在舞台灯光下的那一刻,就足以叫人忽略所有,将心神带入她所描绘创造的世界里。
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能力与天赋。
她的朋友乔微,只有站在台上的时候,才是最闪闪发光的时刻。
曲子尾音是泛音,乔微这一次终于能控制自己的手指,快慢随心所欲,海滨的余音不息,将海浪无限延伸开来,送到天际。
曲子结束许久,空荡的大厅里谁都没出声。
乔微提着琴弓的手腕止不住在颤,额间有汗水掉落在实木地板上,她几乎快要拿不稳琴身。然而,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安宁与富足过。
“我真开心。”乔微抬头,她的唇角勾起小孩子般满足的笑意,眼睛里的水光却恍若星辰般明亮,又一次重复,“季圆,我真开心。”
乔微请了假,一整个星期没去学校,也没去医院,每天跟着季圆泡在她的琴房里,最后还是主治医生亲自打电话通知她去取病检结果。
季圆坐在钢琴前练习合声部分,摇头晃脑地,欢快又投入。
乔微瞧了号码,悄悄掩上房门退出来,站在阳台,才按下接听。
“……病检结果不大理想,乔小姐,你需要尽快通知家属办理住院。”
乔微的干涸的喉管动了动,“结果……是什么?”
“胃癌发展期。我初步判断,肿瘤有转移的倾向,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细胞的相位,再进一步,可能就要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医生劝道,“更多情况,还需要你到医院来做进一步检查……”
乔微这些天把所有能查的资料都查了一遍,哪里还不清楚“发展期”这三个字的分量。
胃癌早期大多是无知无觉,不见症状的,像她这样严重的反应,那天从医院回来,她其实便已经隐隐有了心理准备。
可人总怀着侥幸,有准备是一回事,当猜测真正被验证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阳台上有风拂过面颊,冬日里的阳光半点不带暖意,乔微的鼻子被冻得生疼,她将右手放进口袋里,紧紧扣着外套的里衬。
“如果我放弃治疗,”她顿了顿,异常艰难地问出接下来一句,“还能活多久?”
医生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迟疑了半晌,没有正面答她,只锲而不舍地继续劝,“再拖延下去,如果癌性感染、或者肿瘤扩散到其他领域,那时候治愈的几率要比现在小得很多很多。”
“乔小姐,你还年轻,不要轻言放弃。”
第18章 18
在g市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不知哪来的烦闷,霍崤之一连几日连玩儿都提不起兴致,大清早便去了马场。
西亭马场由霍崤之外曾祖父出资兴建,早年是霍奶奶出嫁时的陪嫁。后来听说孙子在英国的学校拿了马术冠军,她干脆美滋滋转到霍崤之名下来。
g市的土地寸土寸金,马场近半个世纪来不断扩张,新增看台,改建赛道,承办过不少国际赛事,价值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霍父提了几次想要过来,不想给这不成器的儿子管理,偏偏老人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宝贝乖孙,亲儿子都不待见,都斥回去了。
“霍少,你这么久不回帝都,真没事吗,”严坤抱手倚在马厩上,奇怪问道:“满打满算两个多星期了吧?”
霍崤之正低头认真给他的马喂新鲜从美国空运的草料,心不在焉敷衍开口,“不用我回去,自然有人着急过来,等着瞧吧。”
“为席家那项目的事?”严坤试探道。
霍崤之不再往下答,抬头移开话题问:“跑两圈?”
大概听出有机会遛弯,白色纯种马耳朵立刻竖起来,前蹄微抬,狠狠打了个响鼻。
立刻有人替他打开马厩。
“得了,谁敢跟你这马术冠军跑,您自个儿玩吧。”严坤没好气。
“没意思。”霍崤之戴手套轻抚了两下马背,牵到太阳底下,翻身上马。
缰绳微收,马靴轻拍腹部,白马立刻撒欢地奔驰起来,梳理整齐的鬓毛抖动,周边的景色后退。
严坤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说是朋友,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不大懂霍崤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严家比不上霍家门户大,虽说他也有糟心事,但父亲外头的一堆女人、他那些弟弟妹妹,哪个不被母亲治得服服帖帖。但霍家不一样,从那对母子让崤之父亲亲自领进霍家家门,便可见她们是不可小嘘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