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眸子正正盯着方杜若,笑意又现,“堂堂工部侍郎,那般机巧的云梯石炮都用得,小小一把剪子却不会用么?又或是——”说话间眼中郁色渐起,“怕这琐碎服侍之事,折辱了侍郎身份?”
“毓清!”一声轻斥甫一出口,方杜若顿悔失言,张皇起身,却见毓清垂了双眼,脸上并无恼意,只是猜不出心思的淡。方杜若心头微乱,逃也似地出了房门,向婢子讨了剪子回来,见毓清仍像方才那般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茶。方杜若定过心神走上前说:“若铰坏了可别怪我。”
“我让你铰,自然怪不了你。”
方杜若使指尖轻轻划过毓清的额,挑起额发细细地修了。毓清一路垂着眼睛,气息静得很。一绺断发掉在他睫毛上,他眼睛眨了眨,头发落下来又粘在脸颊上,给方杜若抬起袖口蹭了去。一忽儿毓清开口问道:“你的额发清整得很,平素是谁修的?”
方杜若低声回道:“我府上的抱琴。”
“通房丫头?”
方杜若原就心中慌乱,听见这话更是停了剪子,“殿下说笑了,杜若是受过居士五戒的,戒杀生予取邪淫妄语饮酒,殿下忘了?”
毓清静了一刻,又问道:“如此说来,你真打算一世不娶?”
“杜若不能娶。”
“佛门规矩,只要告与一人知晓便可除戒,不是么?”
“杜若的戒是烫在额上的,除不得。”
方杜若此时微微俯着身子,毓清抬起眼,从那低垂的额发之间看见他眉心隐隐的戒疤,放在心里许久的话终是问了出口:“让五岁的孩子受居士戒,你可曾想过方老将军为的什么?”
方杜若将最后一丝残发自毓清襟前拈去,“家父自然有家父的道理。”
“心如止水么,真是菩萨。”毓清淡淡一句,起身掸了掸衣襟,“我饿了。”
方杜若随毓清转过回廊向饭厅去,行了几步,忽听他道:“母妃娘娘寿辰将至,前几日传我们进宫筹划,座中陪着的,三哥自不必说,还有礼部陌大人的妹妹,娘娘的甥女如虹。”
毓清的生母早死,幼时在克贵妃宫中养大,因他年小,克贵妃疼他犹胜亲子毓疏,毓清亦从小视克贵妃为母。方杜若平素思及此事常感庆幸,今日听毓清提起,却只觉得天寒地冻,一双脚似也不听使唤了。
“母妃娘娘的意思,许是想请父皇将如虹指给我为正妃,虽未明说,也算八九不离十了。”
方杜若缓缓拖着步子,强笑言道:“陌大人风姿惊世……陌小姐的才貌杜若虽然无幸得见,想必也是极好的……杜若这里先向殿下贺喜了。”
毓清并未回礼,径自在前边走边道:“昨日我去参见父皇,他老人家元旦宴上受了惊,这几日病情又有起伏,加上北境吐谷浑又犯,父皇殚精竭虑,夜夜寝不安枕。我向父皇请缨宁边,又举出霍嫖姚‘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话来,父皇很是欢喜,出兵的旨意,料想不日便会下了。”
方杜若停了脚步。毓清又向前走了几步,也停下来。
方杜若只觉千言万语哽入喉头,胸口翻腾如沸,心道掌兵权、离京城,皆是自己打算为他谋划的,仔细经营与克贵妃和三皇子的关系,也是自己准备向他提点的,辞婚……更是自己想说却注定说不出口的,却原来自己明白的,他都明白,自己懂得的,他都懂得。
他的心思,到了此时再说不懂,欺天欺己罢了。
却是,说不得,说不得。
毓清没有回身,方杜若也未跟上,五步之内,天涯咫尺。
“此去塞上,山穷水远,刀箭无眼,殿下……好生珍重。”
凤雏龙子,将翔九天。
再顾念些什么,多余罢了。
“我只是想去看看,”毓清的声音隔着夜色漠漠传来,“看这京城之外天下之大究竟有什么灵动风采,让你不愿回来。”
不是不愿,是不敢。
有些话,一生一世也说不得。
第二章 铁马冰河浑入梦,巫山云雨总关情
再两日便是克贵妃寿辰,毓疏进宫帮忙操办,自各处送上的贺礼中拣选了些奇巧别致的送入克贵妃寝宫,指望母亲睹物开心。入得内室,见克贵妃满面春色,正与陌楚荻的母亲克氏夫人说话,毓疏迎上前去问礼道:“母亲安康,姨母安康。”克贵妃笑着拉了他的手说:“快坐下,可有大喜事。”
毓疏心道克氏夫人也在,莫不是父皇准了毓清与如虹的婚事,却听克贵妃道:“荻哥儿的婚事成了,开春就能办下。”
毓疏一愣,胸口似被冰锥子扎了一下,回口便问:“荻哥儿?母亲说错了吧?”
克氏夫人喜不自禁接下话头:“哪里能错,荻儿看上都察院陆大人的妹妹陆漓姑娘许久,却是年前才和他爹与我说,扭捏着央我们去提亲,又怕人家不应承招姐姐和三殿下笑话,让事情定准了再入宫报喜。这不女方家的庚帖昨日送来,今早下头道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