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来酒吧的时候, 沉虔经常会做噩梦, 半夜惊醒,汗水将他全身浸透,仿佛才从酒坛子里面捞起来。他浑身颤抖, 想不起来自己具体梦见了什么,画面是呈碎片的形态进入他的脑海之中。
——首先,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全是高大的陌生人,没有脸, 黑压压的一片,他也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然后,一只宽大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呼吸困难,喉咙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把他扔进了一个没有底的洞穴。
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在下落的过程之中,四周的崖壁仿佛变成了无数双细小的眼睛,他们观察着沉虔,注意他表情和身体上的每一丝变化,就像是在记录一个即将濒临死亡的实验小白鼠。
身在深渊,孤独一人。
他害怕啊……
沉虔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份折磨持续了多久,直到记忆深处一股热牛奶的清香突然蹿进了自己的鼻腔,所有的恐惧才在一瞬间消失得无隐无踪——陆攸契把他叫醒了。
此后,沉虔就理直气壮地搬过去和陆攸契一起睡了。
而猫爪补丁下面的这一条口子,就是在他惊醒的那一瞬间,被胡乱抓破的。
因为这个破口,齐运和林海媛不止一次捧着肚皮给陆攸契开玩笑说:“你是断袖吗?”
陆攸契总是扯着半张脸回骂去:“去你的,这是袖吗?这是袖口!”
然后再给沉虔的后脑勺补上一巴掌。
“死小子,名声都给你折腾没了!”
想到这里,沉虔不经意间向上扬的嘴角突然落下去了,他想,哥哥当时的话,应该算是否认吧。
不行……现在还不行。
出水管在他的疏忽之下被衣服堵住,凉水浸出水槽,这才将沉虔走神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的面子功夫,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抓住机会了。
“呃,你……你就是帮石磊送东西的那个……小孩?”城门口巡逻的警察看见沉虔从背里面掏出一袋厚厚的文件,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给自己,自己接过来后又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东西倒是没错,可就是有点不敢相信。
他知道这次来送资料的后勤换了人,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换成这个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孩。
沉虔提着背包的屁股抖了抖,给他确认里面完全空了,再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警察叔叔,是这些吧?”
巡警:“对对对,就是这些,辛苦兄弟……小朋友了。”
沉虔就这么站在原地,歪着脑袋,保持着笑容,八风不动,似乎只要没人赶他走,他就可以直挺挺地站到天荒地老。
巡警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是想要赖着不走,脑袋里面冒出的原因大概类似于是小家伙嘛,多半是想讨一点奖励表扬,压根没有猜到真正的目的。
“去休息室玩一会?”巡警给他往那边指了指,“里面有点饮料,好像还有奶糖,你挑自己喜欢的拿。”
沉虔看似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了谢,就哒哒哒地跑远了。
巡警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什么也没想,毫无防备地回岗位继续工作了。
城墙就像是一条加粗加厚了的三八线,经过三年的过滤,里面和外面嫣然已经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头顶上还有晴空万里,而远处的天边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干燥的风从那里吹来,拍了巡警们一脸的石沙子,却透不过这面墙,只能绕个弯地离开了。
巡警们闲聊着打发时间。
“诶,你说,这面墙真的管用吗?万一它垮了怎么办?时间久了,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以前城市的模样了。”
“你管他以后有没有用,现在有用就是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看看外面的环境,你觉得我们能活下去吗?”
“兄弟,你仔细想一想,比起那些早就埋进底下的,你都苟活了三年多了,知足了吧,这时间真的偷得够回本了。”
墙角的小花无声无息地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说话的巡警用右手敲了敲自己左手,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那是机械假肢,他的左手已经在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没有了,要不是陆攸契把他救了下来,现在的他,连转世投胎后的时间都足够用来断奶了:“换班了,交了手上的资料,回去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
“诶。”回答的人伸了个懒腰,“行,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同一时间。
因为警力不够,所有的警察都开始了长期的超负荷工作,稍微一点换班中途的休息时间,都是倒头就睡的。沉虔踮着脚尖拉开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动比起那由内而外,堪比震天响的呼噜,简直微不知道。
沉虔就这样明目张胆,却又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休息区。
臭汗水与烟灰味缭绕,还夹杂着跌打疮伤药膏的味道,在休息区的尽头,有一扇与周围风格不搭调的铁门。
铁门显得过于年轻,也过于坚固了。
沉虔总归是有一些紧张的,他秉着呼吸,未成形的喉结上下颤了颤,冷汗从鬓角流下,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罐可乐,心虚地捏在手里,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凉的铁门,慢慢滑落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