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这怎么可能没个定呢?难道他连自己能不能站着撒尿都不知道吗?撒谎!小孩怏怏地走,他知道有些话小孩子不能多问,问了不该问的母亲就会派宫女撕嘴了,他决定不问了,等到晚上出去偷看一个太监尿一下不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吗?
陆公公以为这孩子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谁知他却是暗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了,他突然觉得这孩子还是不说话的好。
一路无言,丽阳宫近在眼前。
朱墙之下立着一群体态婀娜的宫女,宫女整齐排成两列而立。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浅色长裙身披大红貂绒的女子,女子笔直地站着,神色有些严峻,寒风撩起她的几缕头发,衣袂迎风摆动簌簌起舞。
荀裕离她几丈远,隔着雪花望过去,他看不太清她的脸,只看到一抹巍然不动的挺拔身姿。他觉得这女子美极了。别人都说他的母亲很美,可是比起这位红衣女子来,母亲的那种美便黯然失色。直到后来,他甚至都记不起她的长相了,这一幕却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中,贤妃在他心里亦成了惊为天人的存在。
“这位是贤妃娘娘,从今天起,她就是您的母亲了。”陆公公扯了扯一动不动的二皇子道。
荀裕痴痴地望着贤妃娘娘,心中惊疑不定,她也是我的母亲吗?这么漂亮的姐姐为什么也要做我的母亲?如果问过去七年里他最怕什么,那答案一定是母亲这两个字。
从他有记忆起,他见母亲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每次去见她都要事先如厕,不然一见到她准会吓得尿裤子。尿到身上的后果通常都是很严重的,她会让宫女带他下去,然后宫女逼他把尿湿的裤子塞进嘴里,直到他答应下次再也不尿湿裤子为止。后来他真的再也不尿裤子了,不管是晚上睡觉还是去见他母亲的时候。
他依然怕他的母亲,只是从此以后她问什么,他就会规规矩矩地答什么,答不上来就说不知道。母亲也没有再惩罚他了,只用那种看苍蝇一样的眼神看他,下一句就会说出他最喜欢听的话了,‘滚下去,没事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事实上他觉得很冤,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现在她眼前,每次都是她派人叫他他才过去。
荀裕任由贤妃牵着他进门,她的手很大很温暖还很有力,让他完全不想抽开手。
她让他坐下,又拿起一个暖炉放到他手中,这才俯下身子平视着他道:“二皇子,以后丽阳宫就是你的家,陆公公也跟你说过了,我就是你的母亲,你要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想要的尽管跟我说知道吗?”说罢,笑着捏了捏他冻得通红的脸蛋。
荀裕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闪过一种他怎么也叫不出名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她的手捏在脸上的时候好舒服,他甚至差点就开口求她再捏一下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警惕地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坐地她让他坐的位置上。
“用过晚膳了吗?”贤妃道。
荀裕点头。
“要不要再吃点?”
荀裕摇头。
“那你自己玩会,我先用膳了。”
荀裕又点头。
丽阳宫的宫女面面相觑,贤妃娘娘这是怎么了?以前即使皇上来了都没见她这么欢快过,后来更是不管皇上在与不在,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爱搭不理的样,怎么今儿个对这个谁都不想收养的残疾皇子倒这般殷勤了?宫女们都懵了,最后还是年纪最长的宫女桂香上前一步道:“娘娘,二皇子今晚住哪间房呢?”
“跟本宫同住一间便好。”贤妃若无其事道。
“这……”桂香面露难色,“这怕是不合规矩。”
“那就把左边那间朝南的卧房给他。”贤妃利落地夹起一根蔬菜吃下,她吃得很快,却一点也没有粗鲁的感觉,反而举手投足间都是十足的潇洒。
宫女们都征征出神,谁也没有想到自家主子会把一间最好的房给这么个不受宠的小孩。
贤妃放下筷子,快速擦干净嘴和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跟二皇子说说体已。”
宫女鱼贯而出。
贤妃挨着荀裕坐下,抬起那只残脚放自己腿上,“让母亲看看你的脚。”
荀裕乖乖地任她摆弄,既不挣扎,也不言语,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贤妃撩起那只空了小截的裤管,一只圆滚滚的断脚跃然显现。伤口出乎意料的平整,只剩下一大块颜色略深的疤痕。看得出来当初砍它的那把刀一定锋利无比。
贤妃轻轻摩挲着结疤的刀口,装作没看到小孩的躲闪与不安。就是这么一只脚,不知道毁了多少人,而受其害最深的莫过于眼前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发现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断脚藏在身后。
当年昭华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言都说容妃娘娘生了个没有骨头的怪物,后来到底怎么样她也略有耳闻。不得不承认,容妃确实聪明,如果不同她的那一刀,她们母子七年前便沦为刀下亡魂了,又怎么可能还有今天?她很心疼这个孩子,孩子何其无辜,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孩子的生父和生母决不会这样想。容妃到底是个可怜人,诶,这高墙大院之中,又有几个不是可怜人?
“我可以叫你裕儿吗?”贤妃摸了摸他的头道。
荀裕抬头,清亮的眼眸露出几许迷惘,愣愣点头,随即又低头掰弄手指,须臾,语里带着恳求的意味道:“我可不可以不叫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