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过度,父亲终于倒在了这一年的长途跋涉中。
夜里他们围在一个山洞里休息,父亲一直皱着眉头,蜷缩在一边谁也不搭理。母亲几次过去想看看他,都被他推了回来。父亲年轻时就有肝病,这一夜更是疼得厉害,彻夜□□。
其他人都用或怜悯或感同身受的表情看着他们,但都不靠近,只守在自己的家人身边。
快天明时,父亲突然俯身呕出一口浓稠的黑血,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破败又沧桑。母亲默默望着他,不住地流眼泪。晚英想走过去看看他,却又不敢靠近,这时,父亲突然朝他看过来,无力地挥挥手,晚英犹豫着挪过去。
“……晚英……我的孩子……”
父亲的声音沙哑破碎,晚英心中一酸,不顾父亲满身的脏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嘴角还在往外渗血,“孩子,我快不行了……”
晚英听见又要掉眼泪,父亲抬起手制止他:“……别哭。”
“可是父亲……”晚英哽咽。
父亲重重喘息,眼睛看定他,那样深的眼神,如同一口井,“晚英,你记住……在这世上,除了你母亲,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为他哭。”
晚英眼泪更加汹涌。
“如果有一个人让你因为他掉眼泪,那你一定要牢牢记住那个人。”
“……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尸体逐渐僵硬。山洞有隐约的光线照进来,天色逐渐朗然,晚英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又流了几滴眼泪,擦干就没了。
人们疲惫地爬起来,收拾一下又要开始没有尽头的跋涉。没有人在乎一夜过去,又有什么人死去,晚英和母亲连安葬父亲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跟着其他人继续赶路。
离开时,晚英最后看了一眼昏暗山洞里父亲的尸体,心里哀痛。父亲,我们来自江南扬州,现在也正是要迁往南方,可是父亲,原谅我无法让你和我们一起魂归故乡。
他突然觉得父亲的尸体像记忆一样无处安放。
不知走了几个月,或是一年,他们终于来到了江南,水乡沐阳。
原本一个村子一百多个人,坚持走到了沐阳,零零散散已经不到二十人了。
人们疲倦不堪,说什么不肯再走,终于找到了一处安身之地,沐阳又是一个水美人善的鱼米之乡,大家都想安定下来。
晚英母亲不甘心:“我们不是说好要去扬州的吗?这才到沐阳啊。”
一个妇人道:“大家伙儿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定下来吧。”
村长道:“晚英娘,我知道你们老家在扬州,也知道你们一直想回去。”无奈叹息一声,“可是你要体谅体谅大家伙儿,这一年来,路上死了多少人,晚英爹不也是折在了半途上吗?”
母亲哽咽道:“可是他爹也是想回去的啊……”
“从这里到扬州不知道得再走几个月,快要到年末了,天又冷,咱们真的再经不起折腾了。”
“是啊,晚英娘,住下来吧……”
“这里也有不少和咱们一样逃难来的人,向大嫂,就当是为晚英着想,孩子还小,让孩子过一个安稳年,来年再说吧。”
……
所有人都劝她们母子俩,母亲低头看向晚英,犹豫着问:“晚英,你想留下来吗?”
晚英俊秀的小脸上透露着坚定:“母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跟着母亲。”
母亲的眼睛又湿了,她低头亲了一下晚英的额头,“那我们就留下来吧。”
他们就此住了下来。
城西有一所旧时的二层小楼,厅堂门前挂着一个青黄苔色的木牌子,上面镌刻着“子车牵缕”四个大字,这是母亲用半生积蓄盘下来的一个裁缝小店。
楼上有几房简居,虽古旧却也温暖干净,母子俩就住在这里。
在父亲离去的第一年里,晚英安心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本想送他费母亲实在负担不起,晚英便很懂事地表示自己不想读书,他想学厨艺。
恰巧一家酒肆里的师傅与晚英十分投缘,他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又素喜晚英乖巧温和的性子,便有意收他作学徒。
冬日清晨,晚英天不亮就起来去酒肆。走过薄雾笼罩的青石板路,一旁的护城河上还有未化的浮冰,偶尔一两声鸟鸣,掠过青灰色的天空。
依次有灯火从窗户上亮起来,天也渐渐明了。
傍晚,和一些同龄的少年一起顺路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能闻到饭菜香,少年们和他挥手告别,晚英慢慢走上楼梯,望见母亲在窗前静静裁衣的身影,方桌上早就摆好了饭菜,用碗盘倒扣着等他。
母亲微笑着看向他:“回来了。”
晚英笑笑:“嗯。母亲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就好。”
母亲温柔地摇摇头:“没事。”
沐阳的冬天很少下雪,且时常都是晴朗天气,渐渐地就到了新年。除夕这天,母亲关了店门,不再接生意,晚英在酒肆中跟着师父学了一个多月,他又是极聪明的少年,颇得师父真传,便自告奋勇为母亲做了一桌年夜饭。
窗外爆竹声声,满城都是绽放的烟花,花纸遍地,万家灯火,街上行人往来不绝。
母子俩举杯共饮,晚英兴奋地趴在窗边看夜空中的烟火。
母亲慈爱地望着他挺拔清瘦的身影,轻声道:“又过了一年,我的晚英已经十二岁,是个大孩子了。”
晚英转过脸来,眼睛里都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