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梅长苏费力集中了会儿精神,才感觉到此刻这幅身体有多么糟糕。
枯败无力,垂垂危矣。他动了动指尖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好像这身子被人放在马车下来回碾过,又粗糙地拼接了起来。这感觉他熟悉的很,当年拔火寒毒挫骨削皮时,一节节敲碎骨骸重生,也是这么个痛楚法子。
但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当时还能支撑的属于林殊的体力了。
蔺晨恨铁不成钢地绕着床榻走了两圈,压低了声音冲着他吼:“梅长苏,我一早就说过,你运气没有这么好!现在只有两个月零一十三天,冰续丹就已经开始失效了!你这破败玩意的身体早就被糊过一次了,你还指望它再自己拼好么!”
梅长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想,何止运气不好,简直糟透了。
本打算在三月之期将到时离开金陵城,去个景琰找不到的地方赌一把生死。只是一再贪心想在他身边多留几天,看着他再走远些,才会到今天这个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地步。
他忍住疼痛有些费力地握了握拳,才感觉到手中还有什么东西。
那颗跨越了十四年才送还到他手上的珍珠还好好地握在他手心,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上面,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
梅长苏把它扣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珍珠的温润和血迹的涸辙摩擦在指腹,他抬头看了眼蔺晨,白衣公子还是一副怒气满满的样子,可是眼眶却分明带着微微的红。
他勉强笑了两声,嘶哑着嗓子道:“蔺晨,让他进来吧。”
萧景琰的确一直守在门外,他不敢进去,也不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衣襟上都是成片的血迹,带着乌色的暗红,那时梅长苏伏在他怀里仿佛要将心血都呕尽,他却只能颤抖着手掌无力回天。满心的恐惧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二十年,他还活着,梅长苏已经死去。
难道我此生再将世俗走一遭,就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门扉发出轻微的声响,蔺晨靠在门边有些疲惫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萧景琰扶着门框站起来,才觉得身体已经僵硬得不像话,几乎能听到骨骼拉动的声音。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萧景琰茫然地想,他有几分麻木地抬起腿,终于跨进了这间屋子。
炭火上煨着吊命的药,萧景琰觉得呼吸有些艰难,他想张开嘴好好跟梅长苏说几句话,就听到那个强撑着一口气的人又露出一个惯常的笑道:“景琰,我没事了。”
一霎那间萧景琰只觉得有阵怒火从心头烧起,还挟带着把锐利的尖刀,一路从心头刺到最深处,戳的他连心口都在滴血。
梅,长,苏!
他几乎是压抑不住地几步跨上前去将梅长苏推倒在靠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咬着牙含住嗓子里的哭音,一字一句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肯跟我说一句真话!”
梅长苏被措不及防地推倒,轻微咳了两声,他迎着萧景琰通红的眼眶忽然笑了笑,语气淡漠而冷静,带着他一贯的风轻云淡:“生死有命。告诉你……有什么用呢。”
他的语气实在是凉薄到了极点,萧景琰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绝望。
他得知梅岭无人生还的时候,他得知苏先生中了乌金丸之毒的时候,他在城墙上亲眼送他远去的时候,那种求遍苍生问仙屠佛亦无法挽回的绝望,再一次弥漫上了心头。
我以为,那已经是你最后一次骗我了。
萧景琰慢慢抬起头,似哭似笑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轻呵,踉踉跄跄转身而去。
室内重归了寂静,梅长苏却觉得周身冷得像冰,剧烈的疼痛还缠绕着他,他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这一生负了很多人,景睿、宫羽、飞流、蔺晨、霓凰……还有那些始终愿意追随他一意孤行的人。可是梅长苏早就将自己的一生交付了出去,于是只能欠着别人的恩情,说句来世再还。
唯独萧景琰,冥冥之中他觉得,就算这辈子、下辈子,自己也是还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想招呼蔺晨进来给他探探脉,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他床前站定,梅长苏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眼。
是去而复返的萧景琰,他手上端着另一碗熬好的药汤,挨着梅长苏坐下。药汤有些微的烫度,他把玉碗放在床头,慢慢地将梅长苏搂进怀里。
“还有多久?”
梅长苏微微地顿了一下,他顺从地任萧景琰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低声道:“半个月……或是数十年。”
“够了……”萧景琰发出一声轻叹,将他搂的更紧,耳鬓交接间呼吸滚烫而亲密,他低声重复道:“够了。”
只求旦夕朝暮,不盼岁岁年年。
梅长苏仰起头,窗外的树木已经扫尽了落叶,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他抬手轻轻抱住萧景琰,感觉到怀中的人在轻微地颤抖,慢慢有液体顺着颈窝滑落,蔓延进了他的胸口。
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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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主已经收拾好东西跑路_(:з」∠)_
*其实已经大结局倒计时了,下一章就甜回来你们看我真挚的眼睛,记得按个小红心啊
*题词出自白居易《梦微之》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26死别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