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你也去。你是下一任的大祭司,你要亲眼看着,烈山部人如何为顽疾所折磨,泯灭于冷寂之中。”
3、
烈山部人的死,是从有到无。
他们活着的时候有躯体,死了便什么也不剩。瞳看着大祭司的妻子身体缓缓变得透明,沈夜面上神色分明难过得要命,却拼死忍住了眼泪,生怕一旦泪水糊眼便无法见证母亲的死亡,禁不住碰触
了眼罩。心想若是现在与大祭司的夫人对视,好歹能替这对父子保存一个形体下来。
人只能抓住“有”,所为灵魂的“无”,瞳在日人身上看不到,日后在活人身上也仍然寻不到。
到头来,大祭司连妻子的死也加以利用。即便是瞳,多年后亦不得不感叹:恩师的心真是冷硬如铁。
然而,即便如此行事的大祭司,在妻子化为飞尘后,也极尽温柔地摸了摸沈夜的头。
“夜儿,你若想哭,便在这一刻将泪水流尽。日后收敛悲思,好好照顾妹妹。”
沈夜却忍住了泪水。“爹爹也请节哀。日后孩儿会连同母亲的份一起敬爱你。”
大祭司骤然无声,忽是将沈夜紧紧搂在怀中。
那或许是沈家父子最后一次心思相通,这光景看在瞳眼中,不知怎地有些刺心。
翌日,大祭司仍然待在他的宫室里,继续消沉了一日。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待大祭司处理了几日来堆积下来的事务,将瞳唤道面前,道是他为女儿起名为曦。沈曦。
曦,日出。大祭司希望族人能在女儿这一代渡过漫漫长夜,寻到出路。
“若是找不到出路,等不到下一代老去,全族都得冻死在这座城里。”
末了,大祭司慎重地说道。
沈曦出生于烈山部最艰难的时代。流月城内,女娲补天时遗留下的五色石仅能燃烧不足两百年;矩木之中,神农血之力不知何时耗尽;城外,伏羲的结界仍然牢不可破。
要么破困而出,要么于冷寂中无声地消亡,烈山部人剩下的时日不足两百年。
大祭司疲倦地闭上眼。因妻子的亡故,使得他心中关于家庭的幻象破碎了。即便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柔软的部分,亦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人,但在这愈发残酷的冷寒之地,那些情念又万般脆弱,并
不是有了保护的意愿,就一定能护住。
因而大祭司又道:日后他们师徒得愈发尽力。
瞳应了一声。大祭司看着他冷淡的模样,觉得他也许没有将烈山部人的存亡放在心上,叹息了一声,将脸埋入双掌中。
“瞳,为师从未告诉你……因你左瞳生来妖异,在十五年前,许多族人都不愿留你性命。为师却在想,一族气数走到尽头,总会出现许多异象。尽管你便是那异象之一,但正因生来异常,或许更
能为我族的困兽之境带来变数,为师便主张留下你。希望……这不是为师的一时之仁。”
瞳摇了摇头。大祭司很少将话说得这样明白,明白到其间的潜台词他无须费心思索便能体会。
这些年来,族人大多待他冷淡,现在再来谈施恩恐怕为时过晚。倒不如残忍挑拨,激起他一丝怒气与斗志。
因而,潜台词即为——
虽说族之将亡,妖孽尽出。可是……你当真愿意成为妖孽?
若不愿意背负这般的名声,那就努力些,再努力些。为族人寻到出路,好洗脱污名。
但瞳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
这些年透过族人待他的冷淡,他早猜出当年的情形。世上之事皆有因果,族人的态度来自他的妖眼,那只眼的异常却是天生的,并非他有意为之。那么,他为什么要为无法控制的事情伤心或愤怒
?
瞳便想:恩师才死了妻子,又要打起精神算计徒弟的喜怒哀乐,确实太心累了。
所以,瞳也慎重地回答:“弟子明白。弟子定当为族民倾尽全力。”
大祭司点了点头,道:“你我皆努力些,再努力些。”
师徒两人再也无话。相视了片刻,又听大祭司道:“那一日,夜儿动手打你,为师会让他前来赔罪。”
瞳嫌麻烦,自然说不必。大祭司则道无论如何,沈夜动手打人就是不对。而他既然是瞳的师尊,必然会护住徒弟,哪怕对方是他亲生儿子。继而,瞳则觉得更麻烦了。
若没有先前大祭司那一番试探,他会以为恩师难得护了次短。当日大祭司无视沈夜与他起了争执,那份伤心很是真切。此时之言则是虚伪得有些天真。
沉默了一瞬,耳边又响起大祭司的低语。“那一日你提到的活傀儡很有些意思。若是选一身体健康的稚儿,抽取其记忆,从头□□,不知夜儿会不会喜欢……”
这话题瞳感兴趣。“师尊想做活傀儡?”
大祭司微微点头。“夜儿平日就是想得多的性子。现下没了娘亲,为师又没空管他。不如送他一个‘朋友’。”
瞳松了口气,心想待沈夜有了“朋友”,他也不需要再去讨好沈夜。
大祭司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蹙眉温言道:“若你能不计前嫌继续与夜儿深交,自然更好。”
恩师用了“不计前嫌”这样客气的措辞,却让瞳清楚地认识到他与沈夜不一样。
面前这男人期待他能背负起引导一族人的责任,因而才成了他的师尊,其人对沈夜的要求却只是“有朋友”。
可能会成为妻子的朋友不够,对将来有益的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