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瞳的病征已扩散到双膝,但他不愿依靠轮椅行动,只得忍受金铁摩擦膝骨的疼痛,以偃甲所制的双腿慢慢向神殿行走。
一路上,众人面有异色。在他们的印象中,瞳已经很多年未在神殿祭典日外的日子回城。
终是有人唤他。“瞳,你怎么在今日回来了?”
瞳抬起头,打量着对方颇为端正的面孔。记起那人名叫司徒一,已活了两百余年,是族中最年长的老者。
但以下界的标准来看,司徒一形貌不过三十出头。因未曾经受病痛折磨,反倒比瞳更显年轻。
瞳淡声道:“莫非我只能在神殿祭典日出现?”
烈山部的祭司们每月都会在神殿内举办祭典。往日那只是简单的仪式,这数十年间,去往下界办差的祭司们越来越多,每月的祭典日则成为他们回城述职的日子。瞳也不例外,身为七杀祭司,他
并非完全不过问流月城内的政务。谢衣叛逃后更是多了一项生灭厅主事的职务。因此,他总有几日会回到城中主持事物。
司徒一哑口无言,方觉此言不妥。
流月城也是瞳的家乡,他想何时回来皆可。况且司徒一是平民,未在神殿内享有席次,较真起来,他用这般随意的口吻对一名高阶祭司是为大不敬。
“瞳大人,老夫并非有心逾越……”
瞳唤了一声“司徒爷爷”,不动声色道:“你不必惊惶,大祭司曾有言,‘司徒爷爷看着九成族民长大,众人皆应对他有所尊敬’。”
沈夜对司徒一的评价也并非客套。许多年来,司徒一一直是个极和蔼的老人,他几乎照顾过部族中每一名孩子。即便面对瞳这种天生妖瞳,为他人所排斥的孩子,也从流露过不喜之情。
司徒一对待烈山部人与心魔结盟一事的态度也与他待瞳的态度相同——既不赞同,也不厌恶。
不参与其中,仅只观望,迫不得已时便接受。
“瞳,你的身体还好么?”
司徒一打量着瞳的腿,即刻察觉客套反倒对瞳不好。“你腿不好,不应多站,老夫长话短说可好。”
“司徒爷爷请讲。”
“近些时日来,有些传言愈演愈烈……那传言真的咯?”
“传言……”瞳蹙眉,随即知晓司徒一意指为何,面上仍不显露。“什么传言?”
司徒一便道:“谢衣那娃娃,果真已在无厌伽蓝被处置了?”
瞳慎重思索许久,沉稳道:“司徒爷爷为何不去问大祭司?他虽下令全族不得谈论谢衣,但你若找个无人的时机问了,他也不会较真处罚你。”
瞳所言为实。沈夜虽不比当年和善,倒也不会对司徒一下狠手。他的铁血手腕仍用在忤逆者手上,至于对那些远远观望而不愿牵扯其间的族民,沈夜则用对司徒一的礼待来表明了态度——
观望亦可,只要不为他添乱。
因而,沈夜同时也是利用司徒一的人望来牵制那一群族民。
这其间的种种思量,司徒一也应是明白。正因他的命还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他才不敢轻易去触沈夜逆鳞。
他一闭眼,年轻的面目上浮现出苍老来。
“于老夫而言,你们都是当年的小娃娃。老夫却也知晓,多年时光流逝,族内早已物是人非,又怎敢倚老卖老行逾越之举?便也只能来偷偷问一问你。”
话已说得分明,瞳不好再装糊涂。思索了一会便沉声道:“谢衣已死。”
“果然如此……”
司徒一长叹一声,眼角慢慢沁出水珠。“当年他们师徒何等亲密,如今也终究只能留一个么?”
“不错,只能留一个。”
瞳心里明白,司徒一今日前来确认谢衣生死的举动并非出于单纯的关心,还牵涉到许多人的谋划。唯独那一滴眼泪,确实是为了谢衣而流。
这许多年下来,司徒一不止一次说过,谢衣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末了,司徒一抬指举天。“瞳,你不觉得,流月城已经变了么?”
瞳沉默不语,眼却顺着司徒一所指的方向,飞快地扫了一眼。
流月城的穹顶,被一大片沉沉的黑雾所笼罩。那是心魔砺罂的地盘。
穹顶的矩木树冠被黑雾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衬得整座城愈发狼狈。
“若大祭司还是当年的性情,流月城又怎会变成这一副模样?老夫总觉得,以大祭司的做法,总有一天会为流月城招惹祸事。可是……”
司徒一拭去泪水,面上流露出嘲讽来。
“我族早已是祸事泼天。不……应说自数千年前我族决定追随神上入此城来,便已是引祸上身。如今老夫又有何资格议论大祭司作为?”
瞳听得蹙眉,心想司徒一莫不是老糊涂了。招祸一说一旦传出去,便是对历代城主做下的决策不敬,沈夜则很难护他周全。
谢衣之死竟让他伤心至此?
瞳不希望司徒一的话传出去,只好替沈夜收拾残局。
他道:“司徒爷爷,此话不可再说第二次。你觉得大祭司变了,不复当年模样。但你不妨想一想,若是大祭司果真变成你以为的模样,那么他抓到谢衣之后,为何不在族人面前公开处置他?”
司徒一闻言,果然怔了一怔。“……为何?”
“固然大祭司不想将你们逼迫到忤逆者那一面去,但他秘密处置谢衣,又何尝不是在为你们留情面、留念想?”
瞳不擅长说谎,说起违心之言来声音有些僵硬,神色倒与平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