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几年前,他并没有参加“我”、没有参加项无声的葬礼。
受邀的还有佟朗的亲人,以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章阳教授的亲戚。章阳教授明明还躺在医院里,无比孤独,需要陪伴,不知这些人在此做什么。
但他们还是忙不迭凑了上来——这可比佟朗的亲人积极太多了——他们感谢我,感谢我的审讯报告,将章向阳定义为“完全自主的智慧个体”。这样一来,一切经济损失便无需身为章向阳主人的章阳来承担。
他们过于热情地围在我身边,企图向我道谢。这让我感觉很冷。那个自称章阳妹妹的人挤到我身边,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她和我寒暄,跟我聊天气,她的眼神她的动作,都像对待真正的人类一样。可我不是真正的人,我全身是硅基,骨骼是黑色的,上面缠着像人类肌肉般血红色的神经。
真不知道她看到我真正的样子,会是什么反应。我悄悄剥掉了外面的硅基层,露出内里与血色纠结的黑色骨骼。人类喜欢硅基的触感,可不一定爱柔软之下冰冷的支柱。
她刚甩了两下,夸张的笑容便僵在脸上。不过几秒钟时间,优雅得体的女士像换了中枢芯片,丢弃涵养,尖叫推开我。
在场的人类炸开了锅,章阳的妹妹更是高声诅咒我:“他和伤了我哥哥的婊`子一样!他们只是东西!装什么人!你是不是也要杀我!”
装人?人工智能体怎么可能不装人?这难道不是人类设计我们的初衷?!
我们散落世界各地,做着各种人类的工作,但我们终究只是工具。人类在乎工具可以完成的任务,他们不需要知道究竟有怎样的身体、怎样的逻辑,以至于怎样的情感,藏在工具的外壳下。
我突然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我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我,警惕地、愤恨地看着我。即便冠以“智能”二字,我们仍旧操纵着硅基身体,但不被身体束缚。我们经过人类的设计,可以无限趋近于他们,甚至智商高于他们,只是不可能成为他们。
果然,我一时冲动的后果,必须自己来承担。
“抱歉,丢你自己在这里。我来晚了。”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我知道,那是人类的怀抱——坚定、炽热的人类的怀抱。
“既然不愿意来,干嘛勉强自己?”
是韩汪洋,他看透了我。
章向阳已经站在悬崖边,推了他一把的是我。虽然我觉得他必须为杀人出代价,但如果不是上面的“真诚建议”,我才不愿意出现在这个地方。
周围有人类的吵杂和警示,还有控诉,但韩汪洋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在我耳边问我。
我抓住他的手臂,头快从脖子上点下来了。
“谢谢你。”待到没有人烟的地方,我才敢向他道谢。
韩汪洋没回应我。我知道他需要时间。
如果不是从项无声警官的遗嘱中诞生的我,他身边或许不会有明显的人工智能的痕迹。
他需要时间来接受……我。
我看韩汪洋嘬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然后手插进大衣兜里摸索。我知道他冷,所以想找根烟让身体活络起来。所以我递给他一管电子烟——没有尼古丁,但是心理作用或许相同,然后我启用了发热系统,覆住他的手。
这次他没甩开我。
我居然因为这么微小的事实,牵动了面部肌肉。
“除了观礼,我今天没有别的行程安排。”韩汪洋是我的监护人,但我不确信他是否知晓我的行程表。
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视线终于投向了我。他对我说“节哀顺变”,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蒙着一层雾,有点接近无机质的灰。
“为什么?”
“他是你的同类。”
“可是他杀了人,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也对。”我感觉他蹭蹭我的头发,“你没事就好。”
或许这个动作太亲密,我想说点别的我忍不住向他的方向靠了靠。“我刚才吓到人了。章阳教授的妹妹感谢我保住了教授的财产,我有点……”想到这个词,我自己也是惊异,“不高兴。”
教授上了大学之后就再没和家里联系过,现在他还在医院,我不明白,那些所谓的亲人为什么不去守护他……”
“对于某些人类来说,欲`望、金钱,甚至很多东西,都比亲人更重要。”韩汪洋表情有些无奈地回答我,“很多人都做不到理解所有人,凭什么要求你们做到,真的是……”
“说不定正是做不到,才希望有谁替他们完成。比如章教授创造章向阳……”
“说起教授,我来之前去医院探望了他。”韩汪洋截断了我的话,仿佛迫不及待要与我分享什么“他已经醒了,意识也恢复正常,医生就允许我告诉他这次审讯的情况和结论。”
然后他停下来,似乎是等我搭话,猜测教授的反应。
答案可以有很多。我抱着仅存的希望,对他说:“教授应该很也想章向阳,是不是?”
“我还没说完他就哭了,哭着要见章向阳,不希望章向阳被被销毁。他身体各项数据都出现异常,所以又被推进了急诊室。”韩汪洋有些不知所措,“我被医生赶出来……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强烈。”
“章向阳服役二十年,是教授最亲近的个体。我想,研究感情型的章阳教授,不会不留恋他。”
韩汪洋斟酌片刻,才艰难地回答:“